沈知微推开养老院第三栋楼的门时,周素芬已经不在长椅上。她顺着走廊往里走,听见尽头房间传来水杯搁在桌上的轻响。门虚掩着,一道影子斜斜落在地板上。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
老人坐在窗边的藤椅里,手里还握着那杯茶,热气早已散尽。她没看沈知微,只是把杯子慢慢放到了旁边的矮柜上。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平,像在等一个迟早会到的人。
沈知微关上门,从衣袋里取出顾南舟给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您知道我为什么来。”
周素芬垂着眼,手指摩挲着藤椅扶手上的裂痕。“那天晚上,我打开门,是因为他说……是医院批的特殊流程。”
“谁说的?”
“穿白大褂的男人。”她抬了抬头,“我没看清脸,但他右手少了一截小指。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操作步骤和账号密码。他还说,只要照做,就不会有人追究护理记录的问题。”
沈知微点头。“后来呢?”
“第二天我就被调去了后勤档案组。没人解释,也没人问我。”她苦笑了一下,“再后来,我女儿突然接到外地医院的录用通知,薪资翻倍,手续全由院方代办。我知道,这是让我闭嘴的代价。”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周素芬低声说,“可去年冬天,我在菜市场看见那个护士——当年和我一起值班的小吴——她冲我摇头,一句话都没敢说。我才知道,还有人在盯着我们。”
沈知微收起录音笔,又从内袋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对方面前。
是监控截图的一角,模糊的身影走向护士站,袖口露出半截钢笔链。
“这个人,是不是陈茂宇?”
周素芬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那天晚上,他离开前说了句‘李总那边会打点好’。我记住了这句话,因为我不认识什么李总。”
沈知微眼神一紧。“李兆丰?”
“可能是他。”老人闭了闭眼,“后来有一次,我在行政楼外等车,看见陈总和一个穿唐装的胖子站在台阶上说话。那人手上戴着翡翠吊坠,嘴里咬着雪茄。他们提到了‘原料批次’和‘招标评分’。”
沈知微迅速记下关键词。
她起身时,周素芬忽然问:“你现在查这些,是为了给你母亲讨个说法?”
“不止。”她说,“是为了让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她。”
老人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回到车上,沈知微立刻拨通程雪阳的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三分钟后,一个陌生号码回拨进来。
“别用手机传文件。”程雪阳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人在扫频段。我已经让许清和去接应你,她在城东旧货市场等你。”
电话挂了。
沈知微发动车子,驶出养老院大门。半路上,她将录音笔内容导入平板,逐帧分析那段对话。背景音里有些细微杂音——像是某种香料燃烧时的爆裂声。
她心头一动。
母亲留下的怀表不仅能触发记忆回响,其内部改装过的音频系统还能进行声纹比对。她拧开表盖侧面的暗扣,接入数据线,将录音导入分析模块。
屏幕上开始滚动波形图。
十分钟后,系统标记出一段持续四十七秒的高频脉冲:0.83千赫兹,间隔不规则,带有轻微木质焦味特征。
“藏香。”她喃喃道。
陈茂宇办公室常年点燃的那种。
证据链正在闭合。
许清和在旧货市场的后巷等她。两人交换设备后,许清和低声说:“顾医生刚联系我,药监局有个内部人员愿意见面,只肯交一份东西——上个月药品招标会的后台录音。”
“什么时候?”
“今晚八点,市立图书馆地下通道。”
天黑前,沈知微回到临时办公室。她将怀表连接主机,重新处理周素芬的证词,并与之前查获的虚假护理记录、QH-3试验时间轴交叉对照。
凌晨两点,系统提示匹配成功。
在2019年4月17日23:00至23:17的监控空白期内,医院行政系统共执行了七项异常操作,其中三项授权IP来自陈茂宇名下一家名为“康衡咨询”的空壳公司服务器。
而该服务器的登录凭证,与李兆丰旗下制药厂的内部数据库存在密钥关联。
她正准备导出报告,门被敲响。
程雪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密封U盘。
“药监局的人送出来的。”他走进来,顺手锁上门,“录音只有十三分钟,但足够了。”
他们一起播放。
起初是会议主持人的开场白,接着是各家投标代表陈述。直到第七家厂商结束汇报,背景音中传来一句低语:
“这批过期原料,得按新批次录。”
另一个声音回应:“评分标准我已经改了,微生物检测项权重降到百分之五,你们的样本能过关。”
“陈总那边没问题吧?”
“他亲自打了招呼,评审组三个专家都是他的人。只要标书格式差一分,直接废标。”
“那沈知微那边……”
“怕什么?一个逃犯的女儿,谁会信她?”
声音戛然而止。
沈知微却猛地坐直身体。
她让程雪阳倒回去三十秒,反复播放第二段话的背景音。
在空调风噪之下,有一串极轻的噼啪声——短促、断续,像是木屑在火中炸裂。
她立即调出怀表中的声纹图谱。
完全吻合。
“这录音不是在会议室录的。”她说,“是在陈茂宇的办公室。有人用远程接入的方式,把他的对话转接进了招标系统的后台录音流。”
程雪阳皱眉:“也就是说,真正的评审过程被人替换了?”
“不只是替换。”沈知微眼神冷了下来,“是从头到尾的造假。他们用预设结果反向修改评分标准,再通过技术手段伪造全程记录。所有合法程序,都成了表演。”
她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名字:陈茂宇、李兆丰、任远舟。
一条线,从陈茂宇连向李兆丰——原料供应与评分操控。
另一条,从任远舟连向药监局——监管渗透。
中间交叉点,正是那场被精心编排的招标会。
“他们以为抹掉一段视频、改几个时间戳就够了。”她拿起笔,在中央画了个圈,“但他们忘了,声音会留下痕迹。就像心跳,从来不会说谎。”
程雪阳看着她:“接下来怎么做?”
“明天上午九点,药监局召开季度通报会。我会把这份录音交给现场记者团。同时,启动对‘康衡咨询’服务器的司法协查申请。”
“风险很大。一旦他们察觉,可能会销毁更多证据。”
“那就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她将U盘插入加密设备,“先把录音拆解成三段,分别发送给三家媒体、两名独立审计师,还有一个在监管部门的朋友。”
程雪阳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匿名举报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沈知微停下动作。
“因为他也是链条上的一环。”她说,“也许他曾参与造假,但现在,他不想再背负别人的死亡继续往上爬。”
她合上电脑,望向窗外。
夜色沉静。
远处一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残月,像一块未擦净的镜面。
她摸了摸胸前的怀表。
心跳平稳。
可她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六点,沈知微站在打印室门口等待证据副本输出。纸张一张张落下,她将其整齐叠放在文件夹中。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许清和发来的消息:“记者已到位,直播设备调试完成。”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回头一看,一名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朝她跑来,手里挥着公文包。
她按下开门键。
男人冲进来,喘着气说:“沈小姐……请等一下。”
她盯着他。
“我是药监局法规处的。”他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昨晚那份录音……能不能先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