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市中心十字路口时,红灯再次亮起。沈知微没有急刹,而是缓缓停下,目光落在前方一辆货车上贴着的“茂康药业”标识上。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通讯器,声音压得很低:“许清和,位置确认了吗?”
“十分钟前刚传回画面。”许清和的声音带着轻微电流杂音,“灰熊传媒三楼机房有两台主服务器正在运行,IP跳转路径和之前攻击我们的水军账号完全匹配。我已经让团队穿上了保洁制服,电梯监控也切断了。”
沈知微点头,视线扫过副驾上的防水袋——里面装着从老厂房带出的U盘。她没再看一眼,只将通讯器调到静音模式,等绿灯亮起后平稳起步。
二十分钟后,她停在距离灰熊传媒三个街区外的一处地下车库。程雪阳已在临时指挥车里等候,笔记本屏幕显示着实时监控画面。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们进去了。”
屏幕上,两名穿着灰色工装的女性正推着清洁车进入大楼后门。其中一人抬手整理了下口罩,正是许清和。
“信号能维持多久?”沈知微问。
“四十五分钟。”程雪阳敲了几下键盘,“防火墙比预想的厚,但他们的加密协议还是用了三年前那套旧系统——任远舟以为没人记得这个漏洞。”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闭眼片刻。心跳渐渐加快。她没有刻意去捕捉记忆回响,可当思绪沉下去时,那些片段总会自己浮现。
画面是医院走廊。母亲躺在病床上,手腕插着输液管。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床边记录数据,背影陌生,动作却熟练得不像临时护理人员。那人离开前,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字:**“情绪稳定,无异常反应”**。
可那天晚上,母亲曾挣扎着坐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他们不让我说话……药不对……”
记忆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手指轻轻按住太阳穴。程雪阳察觉到了,递来一杯温水:“你还好吗?”
“没事。”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只是想起一些事。”
程雪阳没追问。他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沉默。
监控画面突然切换。许清和已抵达三楼机房门口,另一名助手负责引开保安。她蹲下身检查门锁,几秒后掏出工具撬开侧板,迅速接入便携设备。
“密码破解中……”她低声报进度,“预计两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雪阳盯着数据流滚动的速度,忽然皱眉:“不对,他们在主动释放部分日志文件。”
“故意的?”沈知微坐直身体。
“不是全部。”程雪阳快速翻阅抓取的内容,“核心指令层被清空了,但缓存区还留着模板库——造谣用的话术、发布时间表、甚至还有针对不同平台的情绪引导策略。”
沈知微盯着屏幕上的分类标签:#基金暴雷# #道德败坏# #家族污点#……每一个都曾在三年前将她推向深渊。
“继续深挖。”她说,“找医疗相关的。”
程雪阳操作键盘,过滤关键词。几分钟后,一组文件弹出:**“江氏病患护理日报(模拟)”**。
点击打开,是一份为期两周的虚假护理记录。内容称患者江某因长期精神抑郁,多次试图拔管自杀,需加强镇静管理。发布账号归属于一家早已注销的本地健康公众号,发布时间集中在母亲住院最后阶段。
“这东西根本没公开过。”程雪阳语气凝重,“但它和其他水军指令在同一服务器生成,说明是同一套系统产出的。”
沈知微盯着那行“多次拔管”的描述,呼吸微微一顿。那天她赶到医院时,母亲的手腕上确实有淤痕。护士解释说是固定带勒的,她信了。
现在看来,那不是束缚伤,是挣扎的痕迹。
她闭上眼,心率再次上升。黑暗中,画面重现——
病房内灯光昏暗。母亲睁着眼,嘴唇干裂。她想说话,却被一旁的护士按住肩膀:“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激动。”
母亲摇头,手指颤抖地指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支笔和一张纸。
下一秒,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他俯身查看监护仪,轻声对护士说:“剂量可以再加一点,让她安静下来就好。”
那人转身时,袖口滑出半截钢笔,金色笔帽上有细小花纹。
记忆中断。
沈知微猛地睁眼,心跳剧烈。
“怎么了?”程雪阳察觉异样。
“任远舟去过病房。”她声音很轻,“他亲自参与了病历篡改。”
程雪阳愣住:“你能确定?”
“他的笔。”她攥紧拳头,“定制款万宝龙,笔帽雕的是家族纹章里的藤蔓图案。我在他办公室见过两次,一次是他签字时,一次是三年前董事会合影。”
程雪阳迅速调出刚才服务器中提取的照片附件。在一份后台操作日志截图里,赫然出现一只握着钢笔的手——笔帽反光处,藤蔓纹清晰可见。
“时间戳是母亲入院第七天。”他低声说,“那天的护理记录,正是最早一份‘情绪不稳定’的报告。”
沈知微盯着那张图,久久未语。
这不是单纯的舆论战。这是系统性的抹除——从身体到名誉,一步步把她母亲的存在痕迹从现实中剥离。
而他们以为,只要没人记得,真相就不存在。
“许清和。”她按下通讯键,“找到备份硬盘没有?”
耳机里传来窸窣声,像是在翻找抽屉。“找到了两个黑色硬盘,正在拷贝。等等……这里面有个加密文件夹,命名是‘家属心理干预方案’。”
“打开它。”
“需要权限验证……靠,密码居然是生日格式?我试试母亲身份证后六位。”
几秒钟后,她倒吸一口气:“沈知微,你得看看这个。”
画面切换为文档列表。标题分别是:《目标人物亲属情感弱点分析》《长期孤立实施路径》《崩溃临界点预测模型》……
最上面一份文件标注着:**“江晚晴项目终止建议:家属认知瓦解已完成,可推进下一步。”**
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三天。
程雪阳看着屏幕,脸色发沉:“他们在做实验。”
“把人当成变量。”沈知微声音冷得像冰,“用舆论、药物、心理操控,测试一个家庭如何被彻底摧毁。”
车内陷入短暂寂静。只有设备风扇运转的声响。
“现在怎么办?”程雪阳问。
“把这些全传出来。”她说,“原始数据包,不剪辑,不加工。发给顾南舟,让他比对真实病历;发给梁文渊,让他组织医学伦理专家联署;同时通知监管部门,申请立即封存灰熊传媒所有设备。”
“你不怕他们反咬我们非法获取证据?”
“不怕。”她望向窗外,“这次我们全程录像,每一步都有见证人。他们躲在暗处玩阴的,我们就把光打进去。”
程雪阳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当年在课堂上反驳教授的学生。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只有我知道,你是对的。”
沈知微没回应,只是拿起手机,拨通许清和号码:“你们准备撤了。东西拿到手就行,别冒险。”
“已经在走了。”许清和喘着气,“楼梯间碰上巡逻的,躲进了消防通道。硬盘在我背包里,一分不少。”
“好。等你们出来。”
挂断电话,她转向程雪阳:“联系技术组,马上做数据完整性校验。我要确保每一个字节都没被污染。”
程雪阳点头,开始操作。沈知微则取出母亲的怀表,翻开盖子。指针静静走动,刻字依旧清晰。
她没再闭眼,也没再试图唤醒记忆。有些真相,已经不需要回响来证明。
十分钟后,许清和发来消息:**“全员安全撤离,资料完整。”**
程雪阳抬起头:“校验完成,所有文件哈希值匹配,未发现篡改痕迹。”
沈知微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去哪?”
“医院。”她说,“母亲的最后一份真实病历还在档案室。既然他们敢造假,我们就当面揭穿。”
程雪阳关掉设备,跟着她下车。夜风拂过街道,远处霓虹闪烁。
他们刚走到路口,沈知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彩信,没有文字,只有一段模糊视频。
她点开。
画面晃动,像是偷拍。镜头对准一间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最后的晚餐》。画前站着一个人,正低头签署文件。
尽管角度偏斜,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支笔。
金色笔帽,藤蔓纹路。
任远舟的身影在画面中停留了几秒,随后转身离开。桌角露出半张纸,上面印着标题:《关于QH-3临床试验伦理审查的补充说明》。
签署日期:三年前五月十七日。
正是母亲去世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