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转绿,沈知微松开刹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没有打转向灯,径直拐进一条窄巷。巷口立着“危房禁入”的黄色警示牌,铁链横在路中,已被人为剪断。
前方是一片待拆的老工业区,围墙斑驳,水泥剥落处露出锈蚀的钢筋。她的车停在一栋三层厂房前,车身贴着墙根,避开监控死角。下车时,风从空旷的厂区吹来,带着尘土和铁锈的气息。
这地方她三年前来过。当时是为母亲生前工作的制药厂旧址做资产清查。那天她只待了不到二十分钟,签完字就离开。如今再站在这里,心跳开始不稳。
她绕到后门,用随身携带的撬棍拨开变形的铁皮门。屋内昏暗,阳光从破碎的天窗斜射进来,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颗粒。地面堆满废弃的档案柜,有些翻倒着,纸张散落一地。
程雪阳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信号稳定,摄像头已接通后台。你有四十分钟。”
她没应声,蹲下身翻看脚边的文件。大多是过期的生产记录,字迹模糊。她继续往里走,脚步踩在碎玻璃上发出轻响。走廊尽头有间小办公室,门框上挂着一块褪色木牌,写着“资料室”。
推开门,一张老式木桌靠墙摆放,抽屉半开着。她拉开最底层,里面有个铁盒,表面覆满灰尘。打开后,是一叠泛黄的信封,最上面压着一张手写便条:**“QH-3原始配方与临床数据备份,交由江晚晴保管。若遇变故,请交监管。”**
字迹她认得。是母亲的笔迹。
她指尖微颤,抽出信封。里面是几份实验报告复印件,还有一张U盘。U盘外壳磨损严重,标签上写着“QH-3_v1_final_0328”。日期正是三年前母亲去世前一周。
“找到了?”程雪阳问。
“不止。”她低声说,“还有原始签字页。”
那页纸上,项目负责人、质检主管、伦理委员会代表均有签名。其中伦理委员一栏,赫然签着“任远舟”三个字。而职务说明显示,他当时并未在该机构任职,也未取得伦理审查资质。
她将U盘插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文件打开后,是一段视频。画面晃动,背景像是医院会议室。镜头对准投影屏,上面显示着QH-3的毒理试验结果——大鼠肝肾功能损伤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结论明确标注“不宜进入临床阶段”。
画外音响起,是李兆丰的声音:“数据必须压下去。药监局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要伦理批件下来,立刻推进。”
另一人回应:“但江医生不肯签字。”
“那就换人签。”
短暂沉默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缓缓道:“我来。”
是任远舟。
视频结束。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
沈知微闭眼,呼吸放缓。心率逐渐上升。当心跳达到临界点时,记忆回响浮现——
三年前某个深夜,她在公司加班。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母亲。接通后,对方声音虚弱:“晚晴……有个东西……藏在老厂……你一定要找到……他们改了数据……有人要出事……”
她当时正被陆明川电话纠缠,烦躁打断:“妈,我现在忙,明天再说。”
母亲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护士打来电话,说人走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手指紧紧攥住U盘。原来母亲早就想告诉她真相,只是她没听进去。
“你在听吗?”程雪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我在。”她把U盘拔下,放进防水袋,“视频里任远舟亲口承认参与造假,加上这份无资质签署的伦理文件,足够让他失去从业资格。”
“不止。”程雪阳语气沉了几分,“那份实验报告里的检测编号,和现在市面上流通的QH-3批号完全一致。这意味着,当年被叫停的毒性强版本,根本没销毁,而是换了包装上市。”
她站起身,把铁盒重新塞回抽屉。临走前,顺手带上了门。
回到车上,她将U盘交给助手远程加密上传。程雪阳提醒:“这批证据一旦公开,会引发大规模召回。你确定要现在放出去?”
“不是我要放。”她启动引擎,“是有人逼我不得不放。”
手机震动。许清和发来新闻推送截图:**“沈知微涉嫌非法闯入废弃厂房,盗取国家机密档案”**,配图是她今早进入厂区的模糊抓拍照。
发布账号认证信息显示:某市经济观察报官方微博。
“又是陈茂宇的人。”她说。
“但他们不知道你手里有什么。”程雪阳顿了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反击,用证据反制舆论;要么等我联系监管部门内部通道,走正式举报流程。”
她盯着屏幕上的新闻标题,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
一下,两下。
节奏平稳。
“走正式流程。”她说,“这次我不想再被人说是以暴制暴。”
“好。”程雪阳应下,“我会联系顾医生,让他准备医疗端的配合材料。梁教授那边也可以发动学术力量发声。”
她点头,车子驶出巷口。远处工地围挡上贴着拆迁公告,日期显示本月底前完成全部拆除。
突然,她踩下刹车。
“怎么了?”程雪阳问。
她望着围挡角落的一行小字:“原址将改建儿童健康中心,由茂康药业全资捐建。”
捐赠方竟是李兆丰。
她想起什么,迅速调出刚才那段视频的时间戳。拍摄日期下方,有一串手写编号:**TC-064**。
TC——Time Capsule(时光胶囊)的缩写。
这不是普通存档。这是刻意封存的罪证,标记了序列号,等着某一天被发现。
“他们不是怕东西丢。”她声音很轻,“他们是希望有人找。”
“什么意思?”
“设局的人,往往会在陷阱里留个出口。”她看着窗外,“让受害者以为自己赢了,其实还在棋盘上。”
程雪阳沉默片刻:“你是说,这整个现场,可能是故意留给你的?”
她没回答。而是打开副驾储物格,取出母亲的怀表。翻开盖子,那行刻字依旧清晰。
她闭上眼,心跳再次加快。
黑暗中,画面闪现——
三年前档案室,她翻找文件时,任远舟站在门口。他递给她一杯咖啡,说:“这些旧资料都没用了,回头我让人统一销毁。”
她接过杯子,闻到一丝苦涩香气。
下一秒,他弯腰整理柜子,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形状像个月牙。
记忆中断。
她睁开眼,眼神骤冷。
任远舟从不喝咖啡。他有过敏史,碰都不能碰。
可那天,他亲手泡了咖啡给她。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怀表,指针正好指向十点十七分。
和母亲最后一次通话的时间,分秒不差。
她重新发动汽车,方向盘握得极紧。
车子驶向市中心,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