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祁肆越的魂体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强行将商玉体内的诅咒反噬纳入己身,使得祂本就被“弑神咒”侵蚀的魂体雪上加霜。
那沸腾的诅咒之力在祂体内横冲直撞,试图从内部瓦解这具强大的魂体。
然而,祂只是静立着,暗金色的眼瞳牢牢锁在商玉身上,仿佛感受不到那足以令神魔崩溃的痛苦。
随着反噬之力被抽离,商玉心口那狰狞的暗红纹路终于彻底平息,不再散发不祥的光芒。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但那份急速滑向死亡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了。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睁开,却终究因为过度虚弱而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确认她暂时脱离了危险,祁肆越周身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息,才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的松懈,让祂魂体光芒剧烈闪烁,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
“哼,强弩之末。”池妖月冷哼一声,银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抬手打出一道柔和的银色妖力,并非指向祁肆越,而是笼罩住整个祭坛,稳固着周围因能量剧烈波动而变得脆弱的空间。
“你若在此刻魂飞魄散,她体内的诅咒未必不会再次反复。”
祁肆越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池妖月一眼。
祂缓缓闭上双眼,暗金魂体表面,那些古老而复杂的符文再次浮现,艰难地运转起来,开始压制、封印体内那更加狂暴的诅咒之力。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祂魂体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黯淡下去。
池恭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难言。
他既庆幸商玉得救,又对祁肆越这番近乎自残的举动感到震撼与……一丝莫名的忌惮,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位神祇)对商玉的执着,似乎远超他的想象。
他原本以为只是利用,可现在……
“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池恭看向池妖月,声音有些干涩。
池妖月银眸扫过沉睡的商玉和正在艰难压制诅咒的祁肆越,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方才能量波动剧烈,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存在的注意,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目光落在祁肆越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审慎的试探:“祁肆越,你若还能行动,便随本王回万妖城暂避,你现在的状态,不宜在外漂泊。”
祁肆越依旧闭目,仿佛未闻。
但片刻后,祂周身运转的符文速度微微加快,那极度黯淡的魂体似乎凝聚了一丝力量,祂没有回答“好”或“不好”,但沉默本身,在此刻等同于默许。
池妖月不再多言,袖袍一挥,一道银光卷起沉睡的商玉,将其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看了池恭一眼:“你负责警戒四周。”
池恭点了点头,收敛心神,妖力散开,警惕地感知着沼泽深处的动静。
池妖月则走到祁肆越身旁,并未触碰祂,只是以自身妖力在周围构筑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区域,沉声道:“跟紧。”
说罢,他率先化作银光,朝着万妖城的方向遁去,被银光包裹的商玉安稳地跟随其后。
祁肆越这才缓缓睁开眼,暗金的眼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暗淡,祂看了一眼池妖月离去的方向,又扫过一旁神色复杂的池恭,魂体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沉默地跟了上去。
那速度,远不如来时那般撕裂空间,显露出祂此刻状态的糟糕。
池恭看着祂离去的身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重归死寂的沼泽和废弃祭坛,咬了咬牙,最终也化作妖光紧随而去。
紫色的瘴气再次缓缓合拢,掩去了此地曾发生的一切。
然而,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幽冥气息的波动,却在众人离去后,于不远处的一片泥沼中悄然隐没,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潜伏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万妖城,妖王殿深处,一间布下重重结界与治愈阵法的密室内。
商玉被安置在一张暖玉榻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药气息与池妖月布下的温和妖力。
她依旧沉睡着,但脸色已不再那般死寂的苍白,呼吸均匀,心口那诅咒纹路也淡化至几乎看不见,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虚弱。
密室的另一端,祁肆越的魂体悬浮在半空,周身暗金符文明灭不定,正与体内狂暴的诅咒之力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拉锯。
祂的状态比之前稍稳,但魂体依旧黯淡,那强行吸纳反噬的代价远未平息。
密室内充盈的灵气被祂无意识地汲取,化作细微的流光融入魂体,辅助着镇压。
池妖月站在密室中央,银眸扫过两边,最终落在祁肆越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本王已依诺提供庇护,并暂时稳住她的伤势。
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关于‘弑神咒’,你知道多少?你的目的是我族禁地中的什么?你是否进去了?在里面做了什么?另外,是谁在你身上种下此等恶咒,而你……又是何人?”
这是合作的基础,也是池妖月必须弄清的隐患。
祁肆越缓缓睁开眼,暗金的眼瞳因力量损耗而显得有些空洞,但其中的冰冷未减分毫。
祂没有看池妖月,目光越过他,落在玉榻上沉睡的商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弑神咒——最初是天道用来清除多余的旧神而存在的,就像一场单流传在神明之间的瘟疫,染上,即是消亡。】祂的意念传来,带着亘古的寒意。
【无人对吾下此咒,】祁肆越的意念继续,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祂,也不配!吾身上的弑神咒,是由种种恶咒与……锥心刺融合上万年变异而成。】
“锥心刺?”池妖月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以子民魂血淬炼,专克神格的那件凶物?”
祁肆越没有回答,但沉默已是默认。
池妖月心中震动,由万般恶咒与锥心刺的怨力融合变异而成的“弑神咒”,其凶险程度,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而能承受此咒万年侵蚀不灭,祁肆越原本的身份……
【吾的确进了禁地,只是拿回了属于吾的本体,并未碰其他。】
他微微皱眉,随即看向祁肆越的目光更加深邃:“那么,你究竟是谁?”
祁肆越的魂体微微波动,暗金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悠远的漠然。
【吾或为万年前旧神,】祂的意念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之事,【吾之神讳,未记神魔史,汝不可知。】
未记史册,不可知。
这七个字,带着一种绝对的、凌驾于认知之上的隔绝感。
仿佛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被刻意抹去、不容探知的禁忌。
他们妖族禁地内的确从古至今便是封印之地,里面封印的神魔数不胜数,有一些,连历代妖王也不知其来历。
池妖月凝视着祁肆越,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这已是对方此刻能给出的极限。
一个身负变异“弑神咒”、神讳不存于史的旧神……其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远超想象,他其实并不在乎祁肆越是哪方旧神,唯一在意的只是他会不会与妖界为敌。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唯有灵气流转,以及商玉平稳的呼吸声。
祁肆越重新闭上双眼,继续镇压体内的诅咒,但池妖月能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感知,依旧萦绕在暖玉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