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笑着说:“你要是这么讲话,不怪我听出一点责备的语气。”
韩瑾:“……”
这人说话其实和白石有点像,但白石只会嘲讽他,这个人却真真是融进骨子里的温柔。
韩瑾心说你难道听不出我就是在责……骂你吗?
责备这个词,与责骂基本同义,但多了一点故友一般的熟稔,像是两个曾经情同手足的人时隔多年再次相遇。
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
但韩瑾只是肉麻了一阵,将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冷笑一声,说:“责备称不上,还不知有没有命从贵场出去呢?”
年轻人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我会让你有的。”
韩瑾:“……”
神经病!
年轻人却已经转过了头,看向了摇骰子的人。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问:“谁干的。”
边上的人都往后退了一步。那些来赌博的客人们对这位主早有耳闻,但基本上都是头一次见,看到这架势,不由得直打寒战。
他们不易察觉的往门边走,但几百个人同时小挪一步,场景也算是极其震撼了。大门直接轰然关闭,年轻人往四周淡淡的扫视了一圈。
那是比一众亡命之徒更加恐怖的气质!
韩瑾心中叹了口气,不知今日能不能善了。年轻人却又问了一遍:“我说,是谁,动了这个人。”
“别让我讲第三遍。”
那几个动手的人直接跪下,几乎要趴到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说:“东家,我们——”
年轻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对身边随之下来的几个全身黑的人说:“把他们带去菜人市场吧。”
“不不不……东家!不要啊!饶命饶命!啊啊啊啊啊啊我拼了!”
拼了也没用,那几个黑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直接将那几个壮汉和摇骰的人扭送了出去。
韩瑾在一旁几乎目瞪口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害怕这个年轻的“东家”,又壮着胆子一定要上楼去看看了。
他心情来了就这么残忍,忤逆他的下场,想必没有人想知道。
但韩瑾第一想到的,不是多么多么的憎恶,而是白缁。
或者说,尹无宗。
传言尹无宗乖张阴戾,残暴不仁,可能比这个东家更加令人窒息吧。
他感到一阵恶寒,说:“我不想在你们场子里玩了,告辞吧。”
年轻人看着他瘫在一侧绵软变形的手,答非所问的说:“你受伤了。”
韩瑾:“……”
年轻人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又露出那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说:“但是我们场里有规矩,你要是应了赌,就必须下三次场。”
“你已经应赌了。河清,来吧。”
他身后一个男人走上前,为他们指了一张桌,毕恭毕敬的说:“东家,公子,请。”
年轻人往那张赌桌走去。男人清了清嗓子,面向成百上千的赌客,说:“老爷们,你们继续玩,玩起来!还有,先前要走的老爷现在也可以离开了!”
先前本来是大半个场子的人都打算离开,此刻一波已平,一波又起,他们倒是不急着走了,犹豫了一下,都露出笑容往里面那张赌桌走去。
没过多久,一张赌桌,上百个赌客,边上已经站了一圈一圈的人。
要说刺激,谁有这个刺激?!直接以身为注,这可是传言里才有的乐子!
“来来来!公子,你要玩什么?”
韩瑾敷衍的说:“就比大小吧。”
“好嘞!大家看,公平买卖,童叟无欺啊!绝对不玩老千!来来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韩瑾往骰子处看了一眼,一个三点,一个五点。他记下了点数,便收回了目光。
摇骰的人把笼子盖上,说:“开摇了!开摇了!”
他正准备拿着笼子摇几下,突然感觉手中一空,笼子已经被东家拿走了。他狗腿子似的笑了笑,说:“东家亲自来摇骰!”
“哦哦哦!好!”
吆喝声一阵高于一阵,年轻人望着韩瑾,嘴角带笑,声音依旧很轻,韩瑾却清楚的听到了他在讲什么。
“我要你赌……管我叫声弟弟吧。”
韩瑾:“??!”
你想杀我请直说???
年轻人却认真的看着他,大有一副你不写纸条签字画押我就不摇的架势。韩瑾无可奈何,只能接过了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一句:“输了你是我弟弟。”
他硬着头皮将纸条递给了摇骰的男人,男人接过纸条就开始大声吆喝:“赌注!公子下赌了啊!输了你是我弟!…………”
“……弟弟?”
他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来,但一时难收,还是被身边的人听了去,他们寂静了片刻,欢呼声比先前更加热烈。
“弟弟!这个公子输了就管东家叫弟弟!”
摇骰的人:“…………”
我这嘴要不还是自己锯了吧。
谁知下一刻,他的东家向他伸出了好看的手,五根手指都是白净修长,但美中不足的是,几个指腹处都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是长年弹琴留下的痕迹,成了白玉上的瑕疵。
但摇骰的人一点也不想欣赏这只手。他真是强撑着才没顺着赌桌直接滑倒地上去,战战兢兢的开口道:“那个……东东东东……东家,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不甚耐烦的说:“纸条。”
摇骰的人忙不迭战火东引,将纸条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细细的看了一眼,客观评价道:“好丑的字。”
韩瑾:“……”
但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并没有发怒,也没有随意的将纸条扔到桌上,而是轻轻折了一道,放进了暗袋里。
这回可实在不只是韩瑾震惊了,周边的赌徒也好,看客也好,都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来。
至于场里的那些杂役之类,基本上连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这他娘……其实是东家他娘和野男人的私生子吧!
不是亲兄弟绝对不能啊!
东家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
不不不,退一万步讲,他们跟了东家这么多年,见过东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脸色阴鸷如同一匹野狼。
冰冷,无情。
但今天晚上,东家的笑容基本就没淡过。
韩瑾狐疑的望着年轻人,心说你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年轻人却已经握上了蛊子,轻轻摇动了几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骰子在蛊中叮叮冬冬的响,刺激着赌鬼的神经,连韩瑾都忍不住为之感到一阵心悸。
果不其然,这个场里也是用了吸铁,大小都凭摇骰的人。韩瑾在心中嗤道:“还说什么公平买卖童叟无欺,骗的就是那群老赌鬼!”
但这样的把戏可难不倒他。年轻人将蛊子放下,放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却远不及年轻人的声音悦耳动听。
“好了,我押大,五百两银子,来吧。”
大?
韩瑾眯起了眼睛。
年轻人作为赌场的东家,不可能连个赌大小的蛊子都没有用熟。但韩瑾方才仔仔细细听了全程,分明就是一个两点,一个一点,不能再小了!
莫非有诈?
身边的赌徒却疯了似的往大的一边放赌注,银两堆成了一座小山。天知道那可是东家!东家赌大,难道还能有错?
难道还有人在自己家里输钱?
不可能!
韩瑾看着这一边倒的局势,又看着光秃秃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小字区,不由陷入了沉默。
不是,这到底是在玩什么鬼?
方才听声音,没有暗层,没有第三第四个骰子了呀!
韩瑾犹豫片刻,还是一语定乾坤。
“我赌小。”
他仔细看着年轻人的神情,不愿错过一丁点的变化,但年轻人从始至终神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打开了蛊盖。
一个两点,一个一点。
完胜!
押大的是东家,押小的是东家他老娘和野男人的私生子啊!
韩瑾一脸空白的望着那两个小骰子,一时半会完全反应不过来。
跟着反应不过来的还有身后一群要疯的赌徒。
是小啊……
终于,一个人爆了句粗口,怒吼:“骗钱!”
那些人陆陆续续都反应过来,看向了自己的腰包。
本来只是图个刺激,也没打算赢什么东西回来。再加上押大的是场里的东家,大多数人可都是为了图一个爽,把百贯家财全都赌出去了。
输了?
输了。
输了!
众人都是出离的愤怒,一时间连年轻人是个多么恐怖的恶魔都忘了,往那边用过去,嚷嚷道:“设局的吧!”
“肯定是设局的!”
“赔钱!”
“都是一伙的!搁这儿给老子唱戏呢!赔钱!”
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小扇子,象牙扇柄,蚕丝扇面,精致又贵气。
他用扇子在桌边轻轻敲了敲,把嚷嚷的众人扫了一遍,问:“我让你们掏钱的?”
“自己要把钱往外送,如今知道哭了?”
“赌场极乐,来去逍遥,本就如此。不习惯的,大可离开。”
说完,他就重新看向韩瑾,用扇子抵着那座银子堆成的小山,往韩瑾的方向推了一点,温和的笑着,说:“恭喜,它们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