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一瞬间的爆发,早不了也迟不了,都是天意。天意让他带着这三个人躲在了这里,也是天意让那个弟子死在了生机前。
他阖上了眼睛,手中已经开了一个小小的阵法,将这一块石头与巨石后的四个人都罩起来。他此刻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知道还能拖上多久。
他掐算了一下时间,又看向天空。距离天黑大概还要有将近半个时辰,而这一段时间,他们必须想尽办法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平衡,只要对方一动,他们肯定是彻底玩完,连拉一个人陪葬都不可能。
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了羽刺打不到人,也没有再多费力气,应该是要往这边过来了。
尹灵儿呼了一口气,突然听到殷江云说:“……走不了的。”
他愣了一下,蹙眉问:“为何?”
殷江云神色悲哀的冲他一勾唇,说:“这是天意。”
尹灵儿与她对视良久,忽然很想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他没有,只是偏头扫向了两个小弟子,突然发问道:“你们隐宗,会走漏消息么?”
两个小弟子还沉湎于师门兄弟命丧于此的悲哀,闻言不由一怔,随后怒到:“当然不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隐宗和外界全无关联,作什么要给大灵蝠妖通风报信,杀的还是我们自己人!”他们刚哭完,嗓音有一点尖利。
尹灵儿没想到他们眼角通红,剑眉竖指,竟然这么凶,连忙摆了摆手,随后苦笑一声,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是在称得上劣迹斑斑,两个小弟子都不想在和他说话,在心中已经将他归为了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畜生行列。
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弟子还能稍微维持一下表面的礼仪,虽然脸同样很臭。年纪小一点的则是演都不演了,对着“罪魁祸首”冷笑一声,说:“怕不是你们孤儿寡妇自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来的路上四处对人言说,博取几滴同情泪吧!”
尹灵儿脸色一变,神情淡了许多,说:“仙君慎言。”
殷江云则斥了他一声:“尹灵儿!”
尹灵儿听她语气严厉,自然不敢再插嘴。殷江云看向那两个小弟子,神情变得十分愧疚,敛了目光,说:“今日之事,实属我母子二人之过,居然将贵宗弟子也牵扯进来。二位仙君,节哀。”
她虽然称得上一句不卑不亢,但神色夹杂着愧疚与悲哀,显然比起尹灵儿,称得上谦卑恭敬。小些的弟子一腔恶火无处发泄,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哼!”
尹灵儿淡声说:“我是想说,我们不曾泄露,你们不曾泄露,那大灵蝠妖就不该知道我们知道的事,也就不该来找我们寻仇。”
他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弟子,后半句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十分显然:既然他们不是来找我们寻仇的,那大概就是你们了吧。
两个弟子没想到他还敢反咬一口,一张脸气得通红,连声说道:“你你你!”却你不出后文了。
殷江云却比先前更加严厉的呵斥道:“尹灵儿,你再敢口出狂言!”
尹灵儿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敛了目光,轻声道:“孩儿知错。”
“不错不错,灵儿乃是我齐阳尹氏这一代佼佼之辈,弟媳啊,可以是你错,可以是我错,但万万不能是灵儿有错啊。”
尹灵儿和殷江云都是脸色一变——那是尹家家主的声音。
听声音来看,他们与自己只有一石之隔了。
尹灵儿心头一跳,笑着走出两步,行了个礼,道:“家主,你不在齐阳城,怎么来这里寻侄儿了?”
偷袭者都是些修为较高之人,其实可以直接两三步瞬移到他们面前。但那些人都是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过来,倒当真把自己当了一头猛兽。
躲着的即是猎物。
尹家家主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人,是尹家正堂的四位长老——总共是五位,缺席的正是春风堂长老尹白,尹灵儿的父亲。而在尹家家主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温良公子,带着微笑望着他,察觉到他的目光,拱手行了个礼,喊道:“尹夫人,尹公子。”
石头后面躲着的两个弟子听到那个声音,皆是浑身巨震,探出了头,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失声喊道:“琅琊!”
——那个人尹灵儿不认识,但是那身衣服他还是认得的。毕竟前几秒钟还见过,就在那两个小弟子身上。
是上陵谢氏的紫色袍服。
他感觉到了身后两个出言不逊的小崽子的震惊,了然这是出了奸细。
被人卖了,总归有点不开心。尹灵儿只是挑了个眉,随后笑着问:“我父亲怎么没来?还劳驾四位伯伯都出动,是嫌灵儿行走江湖太过丢人,要叫灵儿回去再闭关个五十年么?”
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实在太过强烈。家主眼角一跳,那张阴鸷的面容上此刻不带一点儿假情假意虚与委蛇的笑容。
他说:“我这是来料理一桩陈年旧事。”
“多少年?”
“二十三年。”
尹灵儿今年二十三岁。
他此刻反倒没了那么多惧怕,只是带着些半真不假的遗憾叹息道:“那看来是打算料理我了。”
“今日午时,有一只狼妖前来寻我,告诉了我一件事。听说……我的弟媳与侄儿打算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将我齐阳尹氏冠上一个天怒人怨的滔天罪名,要集结江湖势力来围剿我。”
名不见经传的……
小门小派?
“幸亏那门派虽小,却深明大义,一下子就辨认出你们的谎言,并一面拖住你们,一面告知齐阳尹氏。”
那两个小弟子和殷江云已经从石头后面站了出来。小弟子满脸涨红,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着琅琊,大喝一声:“血口喷人!”
那个家主却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添头,看着殷江云,露出一点儿嘲讽的微笑,说:“弟媳,侄儿,你们从哪里来的消息?莫不是受了奸人蒙骗?”
尹灵儿收去了笑意,声音清脆又冷淡,说:“话已经挑明,真相也已大白,我想,我们就不必再这么互逞口舌之利了吧。”
尹家家主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像曾经带着赞许的同意尹灵儿的观点一般,说:“确实没有。”
殷江云拉住尹灵儿,把他拉到后面一些,冷冷的道:“大灵蝠妖为肮脏私利,将我儿囚禁于大灵蝠间,二十一年,不见天日,引血抽灵……生不如死!”
她一字一顿,像是要将满腔的愤怒与憎恶都淬进几个简单的词语里。她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掌心甚至已经洇出了暗红色的鲜血。但她浑然不觉,又或者是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尹丰平,你不思悔改,不知恐惧,还想在此处杀人灭口,可知道——纸,包不住火!”
“你今日堵的了我们几个人的嘴,明日,能堵的住泱泱九州悠悠众口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对家族中的血亲都能如此残忍,丧心病狂至此,还想找一条生路吗?!”
“强者为尊。况且,一个杂种而已,能换家族繁荣昌盛,也算是他的本分了。”
杂种?
是了,尹灵儿,引灵儿。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成为家族灵泉,活了二十三岁,无名无姓无宗室。
她有点儿心疼,又有点儿愧疚。她不后悔别的什么,只是遗憾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如果……可以给他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也是极好的。倘若身死于此,有人收敛了尸骸,不至于落成个无名魂。
殷江云还欲再骂,家主却打断了她,说:“弟媳,退一万步讲,是你害了他。你要让他知道这么多虚伪的道义,然后铺就了一条死路。”
“如果不是你,他可以过得很好,作家主也不是问题。”
殷江云冷笑了一声,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吐出三个字:
“不需要!”
她儿子,不求功名利禄,只要潇洒一辈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尹家家主自认让他们多活了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双方都已把话说得这么死,也没有继续论道的意义了吧。
他冷哼一声,一掌拍向殷江云。殷江云只觉得鬓角散发飘飞,下一刻,她被一只手肘推开,尹灵儿的手借力向前,正面接了尹丰平这一掌。
尹丰平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实打实修炼了一百多年的修士,而尹灵儿则是一个实打实基本抽干了灵力的病秧子。那一刻,便是毫无功底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高下。
尹丰平内力之深厚实在可怖,不经蓄力随手拍出的一掌,便是威力骇人。对掌过后,他不动如山,尹灵儿却感觉浑身气血翻腾,经脉中灵气差点肆虐逆流,走火入魔!
他被拍飞,直接撞在身后几步远的巨石上,巨石直接被他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凹坑。尹丰平又是一掌拍来,带了十成十的功力,比先前那一掌更快,更强,更凶,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