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兮 第120章 羽刺

一个刚入门的蝠妖，你就是把一个大罗金仙放在他面前让他吸，他也不可能把大罗金仙给吸成人干，不然吸到小小半就该爆体而亡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那只放刺的大灵蝠妖，修为恐怕在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之上！

吸干他那两三个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事！

他知道，被毒刺扎到的人最好赶紧自尽于此，不然晚些死了，被吸成人干不说，还会让自己的力量为对手所用，最后将攻击落在自己的同伴身上。

但他眨了眨突然变得干涩的眼睛，看着几个躲闪不及，此刻趴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痛呼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无力的喊一句：“师弟！”

师弟看他眼眶通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发现最初那阵剧痛过后，除了还有点儿痛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讪讪的说：“师兄，好像没毒……”

他话音还未落，突然就发出一声尖叫，感觉到全身一阵直贯天灵的剧痛，猛的蜷缩成一团，而后瞬间就干瘪下去。

——他的小师弟们，被吸干了。

有一个小师弟还在他的手上，没有来得及放下，突然就变得十分轻，十几岁的小伙子，居然顷刻变成一个干瘪瘦小的老人。

他有点愣愣的，突然就有一些茫然。

那明明……都是一些从未经历过世事的小师弟，甚至连门中所说的“出门必诵之大梦经”都还没见识过，只是难得碰到一个送客的机会，出山看看外面的风景。

就这么……死了。

他感觉师弟们倒下的瞬间似乎有一百年那么久，但那确确实实就是一个瞬间而已。他茫然立在那里，被一声耳边的低吼喊回了神。

“仙君，闪开！”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就已经动起来，跟着那道凛冽如风的身影闪到了一边，正好错开了几根羽刺。

他们一行师兄弟六人，方才已经死了三个，如今有两个正被那个“与他家家主颇为相似”的年轻人拎在手里，他则跟着那个年轻人，躲到了一边。

他们与对方显然是实力悬殊，能保住小命真真是太不容易，哪里还能分心走神？分心一个呼吸，可能就已经被羽刺钉成筛子了。

那个年轻人将两个小师弟换到一只手上拎住，另一只手则扶住殷江云，内力运转于体内，他几个滑步，就躲开了一排一排的羽刺。那个弟子只有一个人，躲躲闪闪的也有一些狼狈了，火光电石间抬眸看了一眼尹灵儿，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据说这位公子从小就遭大灵蝠妖的迫害，天资受损。他虽然年纪看起来比自己稍大一点，但论修为，实在没有比自己高。

甚至他面上虽然带笑，却总有些隐约的深浓病气。肩背极窄，身形也过于单薄了些，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儒雅和煦的模样，骤然见他敛了笑意，眉眼居然如同寒冰淬成，整个人都像一把悄然出锋的窄刀。

步法轻灵诡谲，又有沉敛凝聚的杀机。

他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弟子心中不由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那把利刃……那个年轻人却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说：“仙君，这么躲闪，总归不是个办法……”

他眨了眨眼，看到那个年轻人的目光似乎有一点晦涩。他出自上陵暮山，在这一代弟子中也算的上是一句天生灵慧，八面玲珑，总归不是个蠢才，一下就明白了尹灵儿的意思。

他们在这里左躲右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偷袭者的羽刺可不是什么背在身上的弓箭，只要有妖力，要多少有多少。而偷袭者的修为又都极高，并且这密集的羽刺如同天罗地网，不知道来人究竟有多少！

他们明显就是奔着殷江云尹灵儿母子二人的命来的，这两个人不死，他们便不会退！

那要怎么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完完全全处于被动，劣势到不能在劣势。

那就只能顶着这羽刺的压力，指向前方！

那个弟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地上三具已经被吸干了的尸体，方才用力憋住的眼尾此刻再次通红，甚至连眼珠子上都布满了血丝。他学艺不精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痛哭的死去，如今还要再拿他们的尸体挡住毫不滞涩分秒的羽刺，让他们死无完尸！

他是他们的师兄，他怎么能？！

神奇的是，尽管他并没有说什么，尽管尹灵儿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但似乎已经完全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他咬着牙，再次踩着脚底一排羽刺，闪到一边。交战才不过半柱香，他们甚至还不曾碰到对方一根汗毛，力气就已经快要耗尽了。

尹灵儿厉声提醒道：“仙君！斯人已逝，不可沉湎。但这里还有活着的人，需要为他们报仇，而不是为他们陪葬！”

他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狠戾了。退一万步讲，若不是摊上了这一桩闲事，帮了这两位不速之客，那些人也就不会死。在有心人看来，尹灵儿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个师兄脸上甚至闪过了一丝恼怒，殷江云呵斥道：“尹灵儿！为娘平日教你的，都被你忘进狗肚子了吗？！”

哪怕她知道，尹灵儿并非真的就是在贪生怕死，但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颇为戏剧性的是，殷江云在厉声呵斥尹灵儿时，尹灵儿手中的两位弟子则齐声喊道：“师兄！”

带着悲呛，以及无可奈何之下的提醒。

斯人已逝！

那个师兄浑身颤抖起来，甚至差点没有躲过迎面而来的那排羽刺。他似乎是竭尽了全身力气，才转过头来，师兄弟三人都是狼狈不堪，都是眼中含恨。

他猛的又转回头去，呼吸猛然急促了不少，再次转头看向了那三具干尸。

其实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他蓦地看见那几具尸体，恐怕都不能认出，这是他朝夕相处的师弟吧！

而他散开的灵识突然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说话声——比羽刺飞来扬起的风声更甚。应该是偷袭者的对话，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无端阴冷，而那个弟子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的时候，全身血液差点直接倒流。

“那几个小崽子上蹿下跳的，多活这半刻钟，也算是够了。”

……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先前的羽刺还是突袭的“刺”，如今直接成了一片“网”！

真正的天罗地网！他闪身飞躲，却难以再撑几个呼吸！

那个弟子心中无比悲戚，但望向远处林中飞来的羽刺毫不断绝，心中早已拈出了谁轻谁重。

心里明白，但做起来一点都不容易。他一双手紧紧攥着，手上青筋迸起，比那张脸还要狰狞。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向先前出言不逊的尹灵儿，冷冷的说：“若不是因为我的两位师弟……”

“……我必然不会再帮你。”他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望向尹灵儿，却发现先前躲闪的地方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转头一看，他已经到了远处一块巨石的后面。羽刺一排一排尽数扎入石中，或是从石边呼啸而过，但一时半会都碰不到那几个老弱病残了。

那一刻，他心中震惊不已——在这陡然密集的天罗地网之下，他已经难以再闪避，而那个一吹就倒小草一般的病秧子，居然带着三个人，在远高于自己修为之上的偷袭者的猛烈袭击之下，躲到了几十步远的石头后。

这是怎样的武学造诣？甚至在生死关头足以跨越上百年的修为内力之沉淀！

这就是……山外的天才吗？

一切变故都只发生在那一瞬间——病秧子放下了那几个人，做了一个轻功的起势，看起来像是准备去救他，谁知他因为心中大骇，手脚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上百根羽刺直接扎入他的身体，明明距离死亡只有那一瞬间，他却感觉到了万古的疼痛。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就已经当场咽了气，脸上的神情都没有改变，还残余着无与伦比的震惊。

尹灵儿的脸空白了一刹，似乎有点茫然，随后如同瞬移一般回到了巨石后。他默然片刻，看到那个弟子的尸体也变为了干尸。

身边两个隐宗的小弟子还在悲痛的呼喊着：“师兄！”一个已经破了音，那是瞬息万变之下历经生死的崩溃。

殷江云神情十分阴沉，却只是沉默半晌后，抬眸望向了碧云天。

尹灵儿以为她是感慨，也望了一眼天空。他低声宽慰道：“我……天快黑了，那时候借助山势与地形，也能带你们逃出生天。”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弟子，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一行人里最后的依靠。一贯轻慢倦怠的他此刻神色无比坚毅，他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低声道：“……我保证。”

先前那个弟子说的话，他其实是听见了。此刻那个弟子也已经身陨，只剩下两个拖油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愧疚，心想：“如果……”

“如果我可以早点带他们躲过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