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兮 第119章 引狼

对于妖族来说，听到这一个词，反应多与常人有所不同。如今妖族至尊乃是九头鸟一族。但在四百多年前，大灵蝠族乃是令各界牛鬼蛇神闻风丧胆的妖帝。

妖族人曾经讲过一个段子。大灵蝠族以吸取旁人灵力修为修行。如果修为已达到巅峰，修士灵气吸得，仙人仙力吸得，便是靠功德飞升的神之力，也还是吸得。

后来各界的牛鬼蛇神终于忍无可忍，在华山订立盟约，放下种族之见，齐心协力对付大灵蝠族，才把他们从那人鬼蛇仙都要闻风丧胆的妖帝之位拉了下来。

现世的人，已经不剩几位前辈见过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时代。华山顶上，风雨台巅，曾经一见面就你死我活的不同种族脸上都显出同仇敌忾的神色，互称一句“仙友”，或是“妖友”，甚至是“魔友”。上千老怪们振臂高呼：

“往前数百年，大灵蝠妖自诩天下妖帝，肆意吸取修士丹元，无恶不作，终致天怒人怨！”

“今日我等，不问门第，不问种族，同仇敌忾，共剿奸党——”

“——誓要将百年余孽大灵蝠族斩尽杀绝！”

一声高过一声，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天动地，连华山脚下的贫民百姓们都不由得抬头仰望，虽然只能看到一片云气弥漫。

经此一役，大灵蝠族虽没有被斩尽杀绝，但确实元气大伤，昔日大摇大摆的东山妖帝，顷刻间沦为过街的老鼠，一旦被人看见认出，便是人人喊打，抱头鼠窜。

在那之后，妖帝之位易主，再次归于上古妖兽九头鸟之手。妖族中的许多小妖，提起大灵蝠族，多半也就是轻嗤一声，说一句：“什么东山妖帝？分明就是一群夹着尾巴逃跑的老鼠！”

但依然还是有一小部分妖，还是会对这个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老鼠”心怀敬慕与畏惧。因为江湖上总是传言：东山灵蝠并没有彻底销声匿迹，他们依然占据着江湖一方，只是行踪比往日更加诡谲，也更加凶险。

你或许会慢慢的忘了他们，知道有一日行至某处深山，见证了那致命的羽刺。

而记起的时候，你能做的，也就只有骇然了。

小狼妖是还未完全长成人形的时候，被一个出山游历的小弟子捡回来的。那时他还只有两百多岁，和人间的三岁小孩也差不了多少。他有了一点人形，至少有了像样的手脚，只是手上脚上头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可以看到浅浅的紫黑色狼毛。他那一双眼睛与人类多有不同，狭长的眼形在眼尾拐出一个上扬的弧度，眼仁中到并不是人们常说的白多黑少，而是闪烁着幽幽的墨绿色精光。

而两颗獠牙已经初长成，从嘴边露出，看着十分骇人——只不过那个小弟子一次闲来无事扒开他的嘴，发现除了那两颗门面一样的森森獠牙，里面的小乳牙都还没长成，有的露出了一点雪白，有的还完全是柔软的牙肉。

小弟子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丛林里四处奔跑，本欲除他，结果发现他停留在两具已经死去的狼妖尸首前。那时的小狼妖大概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就用比常人稍稍凸出一些的嘴吻抵了抵他们的头，眼里似乎还带了些茫然。

刚出山的小弟子，见到这种情形，怎么能忍得住不眼眶通红？于是便是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了，小弟子带着他四处行走，教授他一些武艺，算他半个师父。后来归山之时，难舍难分，又带着他回了上陵暮山。

——这可真真是引狼入室。

不过小狼妖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想一只狼……妖，反倒被隐宗出身的小弟子一教，四书五经都很通透，心性也算是绝佳。后来彻底长了张人脸，与那个小弟子到还有几分相似，于是更加像个斯文谦逊的隐士了。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市井里的人总爱说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非常有渊源的。事实证明，小狼妖就是一只白眼狼——而且是一只见识浅陋对传说中的妖帝大灵蝠族十分崇拜敬仰的白眼狼。

于是他转头就编了个理由出山，把殷江云母子卖了个彻彻底底。

而后暮山之外的一处山谷里，陨落了乐神，埋葬了神裔，世间只剩一个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的大魔头。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要说那一处山谷，倒也是一番奇景，山谷周围的山岗上，都是清一色的枫树，“中无杂树，芳草凄美”，只是南方的初秋，夏日残暑未尽，依然是很有一些酷热的，也就没到萧萧瑟瑟落英缤纷的时候。

一行人都是见怪不怪，只有殷江云和尹灵儿十分惊奇。殷江云问：“这是天成？还是人为？”

一个护送的弟子冲她微微颔首，说：“是天成。”

殷江云点了点头，叹道：“若是晚些时候路过此地，青枫染成绯红色，与落日熔金相应，一定是极美的。”

尹灵儿轻笑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只有走在他身边的殷江云能够听得清楚：“今年要讨伐齐阳尹氏，怕是没时间。明年，再到这个时候，我们就来这个山谷也落一处小院，见识一下千枫落红的风景。”

一个稍微隔的近一点的弟子听到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笑着说：“公子可真是心有灵犀，这一处山谷啊，就叫落红谷。”

尹灵儿挑了一下眉，冲那个弟子一拱手，谦逊的一笑，说：“哪里算心有灵犀，只是略读过几本书，借了个意境，没想到撞了个大巧。”

“哈哈，公子太谦虚了。”他顿了一下，又半真不假的打趣道：“不过公子言谈举止，倒是与我们家主颇为相似。不如等恶人正法，明年到了落红谷，再来我们隐宗学艺。暮山的景色，你与夫人可还只见了冰山一角呢！”

“那就先多谢仙君美意了。”尹灵儿笑着应和道。殷江云眼中却带了些忧愁，说：“说来轻巧。齐阳尹氏如今已经颇成气候，也不知还要何时才能彻底剿除贼党。”她叹了一口气，但又重新恢复了一点笑意，望着周围群山青枫，说：“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再撑到下次来看千枫落红了。”

尹灵儿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说：“娘亲不要这么悲观嘛。等我们到了云安花氏，花家主助我们一臂之力，或许还有其他义士愿意多管这一桩闲事。那么届时，齐阳尹氏还能负隅反抗几日呢？”

那些弟子也宽慰道：“我们此行不曾惊动其他势力，到了云安花氏，也让他们保守秘密，稍作准备，打他一个猝不及防，一举拿下也不算难事。”

殷江云笑着摇了摇头，但也没有再反驳。她只是心中担忧，此行算是改了天道命数，也不知那位无形的至尊是否会干扰些什么。

天机不容泄露，她怕是见不到明年的千枫落红了。

所有的变故也都发生在那突然陷入沉默的一瞬间。尹灵儿偏头还在看着殷江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窥视——那是二十来年禁闭暗室的直觉，仿佛有一双眼睛，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凝视着他。

尹灵儿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在那一秒里，身边一个修为较高的弟子陡然变色，大喝一声：“小心！”

但已经迟了。

那应该只是远处天空中一丝无比轻微的声响，却在尹灵儿与那个修为较高的弟子耳中变为了凌厉凶险的破风之声，速度极快，一行人中又没有修为极高之人——至少比不过那放出最快的羽刺之人——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开阵了。

在那火光电石间，尹灵儿只来得及仓促间往身边推出一掌，将殷江云狠狠推开，而他受到那一掌的后座力，在顷刻间屏气凝神，将身体变得轻盈，顺势退开了十几步，紫黑色的羽刺就从脸颊处划过！

他厉声喝道：“万万不能让这些羽刺扎进身体！”

但确实已经晚了。在他推出那一掌的时候，那个修为较高的弟子就已经喝了一声：“闪开！”而后抓着最近的两个人飞身后退，快得如同一阵风。

羽刺扎入了他手里靠向大灵蝠妖方向的那个弟子。羽刺不同于寻常的暗器细针，扎入体内便是一阵剧痛。他感觉到手里的那个弟子难以抑制的浑身一战，痛呼了一声。

那个偷袭者的内力实在惊人，他甚至被扎入师弟体内还未消解完的力道带偏了一些，不由得大吃一惊。

与他同样发出痛呼的还有那些修为尚浅，躲闪不及的弟子。他出身名门，上陵暮山虽然不曾与外界有所联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世外桃源，但不知是什么缘故，修真界一些崭新的人与事，他们都知道——甚至比山外的人知道的更加清楚。

正如这大灵蝠族的羽刺，他就略知一二。这种羽刺一旦入体，便相当于南疆那边的人下了蛊，放刺的人就是蛊主，只要他想，那个人的灵力修为就会被蝠妖慢慢吸走——当然，吸得多快，能吸多少还是要看蝠妖的修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