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兮 第113章 大雅

尹灵儿带着歉意的一笑，将小扇子在手中灵活的转了一圈，而后抛了下去，被小师弟接住了，他说：“我真的不用这个。”

那个小师弟非常的沮丧，有点委屈的嘟囔道：“可是你看，我们明明是人手一把小扇子嘛。”

那时尹灵儿心情不错，就多搭理了一句，囫囵扫了一眼就顺手指了一个膀子溜圆的师兄，说：“他就没有。”

师兄：“……”

那些师兄弟们一愣，随即都哈哈笑了，说：“灵儿师弟，你可千万别学他，你这样子，一看就是个风流客，千万离这不懂风情的玩意儿远点！”

那个膀子溜圆的师兄满脸通红，怒到：“你说什么呢！”

“哈哈哈哈！”那些师兄弟笑做一团。等笑累了，他们又看向尹灵儿，说：“师弟啊，我也有东西送给你！我的小宝贝儿！”

说着，那个最大的大弟子捧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茶盏，说：“这个，叫琉璃盏，茶水斟进去，它就会反射出各种各样的光，蓝色紫色，特别好看！”

尹灵儿：“……”

会发光的透明茶盏？

……嗯，师兄你确实有意思。

二十来岁的世家公子与人间那些纨绔子弟其实大同小异，都喜欢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并且世家子弟收集到的往往更加稀奇古怪一言难尽，这一方面，比纨绔更胜一筹。

关键下面那些小傻子们还在抢，嚷嚷着说：“师兄你怎么这样呢！我上回要找你花五十两银子买你都不同意！”

“是啊是啊！”

“师兄你就是看灵师兄帅偏心他！”

那个大弟子一面护着自己的茶盏，一面推开动手动脚的师弟们，说：“吵什么吵什么！你别乱来这东西可贵了！”

他用力的从人群里仰起头呐喊：“师弟啊师弟！你快来救救我！赶紧把小茶盏拿走啊我的宝贝盏！”

尹灵儿哭笑不得，还是说：“算了吧师兄，你的宝贝我哪里好意思要？”

那个大弟子一听，急了，说：“不行啊不行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师弟呢！今日，莫说是这个琉璃盏，只要我有的，师弟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尹灵儿听了，不由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们明明素不相识，只不过今日恰好在宴席上碰了个面，就换来对方这样的话。

尹灵儿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加温柔了一些，看着他的师兄弟们吵吵闹闹。

他们有的与他沾亲带故，有的只是同在一家，却都在把他当兄弟看。

他冲他们一笑，比春风更和煦灿烂。他说：“师兄，谢谢你，我真的不用。”

这下子那些师兄弟都停了下来。他们在去年冬天就听到了尹灵儿要出关的消息，想着又多了一个师兄弟，不由十分兴奋。一个个都精心备好了见面礼，但是结着群想要去春风堂找他时，又开始犹豫。

据说这个师兄弟自出生开始就在闭关，会不会性格孤僻古怪？

一个人冒出这种想法，所有人都开始担忧，担忧他会不会是个比弟子堂的教书先生还要孤僻的小古板。于是见面礼早早备下，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头去找他。

直到今日，大出所料。

那非但不是一个小古板，反而是一个长得十分俊朗的青年，眼角常带着三分笑意，恣肆轻狂，却又不显得放荡张扬，像是流觞宴边的海棠花树一般繁盛。

他们听弟子堂的先生讲过两个词，但是一直懵懵懂懂辨不大清——一个叫尔雅公子，一个叫大雅君子。

公子君子的，反正不都在说一个雅字吗？

但今日他们看到青年眼角含笑，目光平静的坐在宴席一角，当得上一句“尔雅公子”，清贵无双，也当得上一句“大雅君子”，满身清明。

他们觉得他和他们不太一样，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和他搭一句讪。

他们总喜欢附庸风雅嘛，风雅不就坐在面前？

他们更想让风雅收下他们的见面礼，于是他们就成了朋友。

他们只静默了一刹，便开始各种翻东翻西。翻乾坤袋的有，翻裤腰带的有，还有直接入定去识海找的。

正是单纯的年纪，有时候吝啬，有时候又喜欢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都送给对方。

尹灵儿开始没看懂他们的操作，轻声问女人：“他们在干嘛？”

女人微微一笑，说：“他们打算送礼呢。”

说完，她又补充道：“你若是有喜欢的，可以收下，这人情我们还是还的起的。”

尹灵儿却不动声色的摇摇头，说：“我并没有很喜欢的。”

女人……女人又开始担忧了。

尹灵儿：“……”

那些热情的师兄弟果然纷纷开始掏礼物出来，尹灵儿粗略一看，有掏书的，有掏笛子的，有掏灯盏的，五花八门。但那些东西要么尹灵儿已经有了，要么没兴趣，自然一个不收。

不过情面上还是要做足的，这些师兄弟这么热情的来找他，他却一直待在树上躺着，未免太过失礼。他眯了一下眸子，下一刻便直接落至师兄弟面前。

他们一个赛一个的激动，争先恐后的想把礼物塞给他，尹灵儿苦笑了一下，说：“多谢，多谢。不过我真的不用。大家都是一家人，作什么还要准备这个？”

他们十分遗憾，说：“师兄，你是不是瞧不上我们送的东西？”

“不曾。”尹灵儿嘴角带笑，如春风，如朝阳，如花树，把那些师兄弟都看的一愣。他说：“我平日里也用不着这些，还是不夺师兄师弟们所爱了。”

那些人都十分遗憾。他注意到了一个师弟，应该是这里最小的弟子，个头才刚过他的腰，此刻低着头，露出头顶两个小揪揪。他觉得可爱，没忍住轻轻拨了一下。

这么小的小孩也跟着这群人学送礼了？

他有点好奇这个小团子给他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就歪了歪头，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小雪人。

雪白色的，晶莹可爱，但尹灵儿就是能够感觉到，那是用雪雕成。

他轻轻摸上去，问：“这是你准备的吗？”

那个小团子一愣，抬眸看着他微俯下身子，温和的望着他，便点了点头。他抱着那个对他来说挺大一个的雪人，说：“我上一回在弟子堂看见师兄，似乎很喜欢雪，就拿冬至夜的雪做了一个雪人，堆的是师兄！”

说完，他开心的笑着把雪人递出一点，说：“师兄笑纳！”

尹灵儿犹豫片刻，把雪人接下，碰到血肉还是一阵冰寒，但雪人不化，大概是被那个小团子施了什么术法吧。

虽然粗糙，但看得出那是一个抬手接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眼眸处还颇有几分神韵。

尹灵儿称赞道：“雕的好。”

“嘿嘿。”小团子摸了摸后脑勺……的两个揪，抬头冲他笑着说：“师兄喜欢就好。”

后面的事，就渐渐的索然了。尹灵儿尤为不喜那个老古板家主，但宴席上，他总要将一长篇的话。

讨人厌的是还总喜欢提到他，导致没过一会儿，宴席上几乎所有人都要侧目看看他，于是他就得礼貌的笑回去，笑容基本已经僵了。

他在心中腹诽：“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春光暖融，确实适合人犯懒。

仲夏的时候，尹灵儿开始厌倦门内的各种条条框框，以及那些老古板，尤其是家主。他的眼尾全都是深深的皱痕，眼睛本来就小，还总是微微眯着，只有一丝缝透露出目光，让人总觉得他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一天正午，他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听屋外青蛙一声一声的叫，突然问：“为什么荷塘还不开花？”

女人愣了一下，说：“快了快了。北方的荷塘，开的总是比南方晚一点。”

尹灵儿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微抬，往女人处一掠，说：“娘亲。”

“怎么了？”

“……我想出门游历。”

女人想了想，说：“是该到了出门游历的年纪了。只是这些日子，家里人都念你念得紧，现在出门，恐怕要伤了他们的心。”

尹灵儿心里知道，哪里是家里人关心家里人。

他体内的灵力一年不如一年，这一点他很清楚。至于门人们常说的什么家族百年平庸，这一代人才辈出，背后的那点儿龌蹉，他也再明白不过。

一个旁到不能再旁的旁支，怎么会突然光宗耀祖，直入宗堂呢？

一个平庸了百年的家族，怎么会突然人才济济呢？

他们念他念得紧，也不过是想确认他并没有太大的闪失，身上修为尚且不凡而已。毕竟他是这一辈的第一人，自然是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里怕化了。

他天生灵慧，不会连这么点东西都想不清。他不会怪罪他们，也不会在意那一身令人艳羡的修为。但他也不是个圣人，也会对门中长老的那些心思感到厌恶。

他不告诉母亲，但他想离开这里。

他的神色一下就一点恹恹，闷声说：“好吧。”便再次微微阖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