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淡淡的月光笼罩,庭院中的松竹在风里摇曳。
姜莱她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每次吐纳都似在与天地共鸣。
就在她沉浸于此,突然,屋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叫,打破夜的宁静。
她起身走进庭院,抬头望去,一只巨大的夜枭正站在松竹上,羽毛漆黑如墨,在月下泛着幽幽光泽。
脑中忽然浮现石溪镇的日子,也有只可爱的猫头鹰爱在夜晚吵闹。
想到这里,姜莱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可眼前的这只却直直盯着她,瞳孔里是不寒而栗的锐利。它歪了歪脑袋,动作僵硬,诡异,打量着她。
姜莱迅速移开视线,不愿再与它对视,走回屋内。
她走到窗边,透过纸窗的缝隙向外望去,庭院中的松竹还在风中晃动,而那只夜枭已不见了踪影。
……
胡苟手中捏着一封拆开的密信,眉头紧锁。里边内容让他心里烦躁。
浪士们汇报,这些年来并未在邪台发现突然出现或容貌未变的少女。
他拿起笔,迅速在纸上写下。
“扩大搜索范围,不必局限于城镇,从山村野乡查起,务必找到线索。”
与此同时,彦仓镇的蓬莱屋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几名浪士正围坐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脸上带着几分醉意。
“怎么可能有常年容貌不变的人啊?这简直是故意给我们出难题!”
“哎,别抱怨了,拿钱办事就是了,别的少问少操心。”
几人正说着,忽然瞥见一名武士踏上二楼。此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
浪士们立刻噤声,专注于桌上酒菜。
但石井已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脸上神色未变,甚至向几人颔首示意,随后走到窗边老位置坐下。
老板见石井来了,眼中闪过笑意,款款走向他。
她的装扮依旧艳丽,红唇如火,和袍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来了?这是你的老几样。”
石井没有动筷,而是忽然伸手,握住了那只手腕。
“坐下。”
老板挑眉,没有多问,自然地坐在了男人身旁。
石井将酒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低声问道,
“那几个浪士,什么时候来的?是住在你们店?”
女人垂眸,手中酒壶倾斜,缓缓倒入杯中。衣袖抬起,遮住了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双眼。
“来了三日,住在店里,在找什么人。听口音,是东都下来的。”
石井的神色微沉,将酒壶递到嘴边,又喝了一口。
“帮我留意着。”
他从腰间摸出几张纸币,声音被酒馆的喧嚣淹没。
女人勾唇一笑,将钱放入袖口,轻轻颔首,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她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笑意。
“您今日可得多喝几杯,好多时日没来了。”
楼梯口几人低声交谈着,时不时瞥向石井的方向。
“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还有武士呢。”
“说不定跟我们一样,也是帮什么大人物办事的吧。”另一人附和道。
“那可不是,你看他与那老板相熟,多半居住在此。过两日找机会交谈一番,询问情况。看他刚才对我们的反应,并不像有的武士那般轻视厌恶。”
而石井知道,这些浪士的出现绝非偶然,而他们的目标,无论是小姜还是姜莱,都与他一致。
暮色时分,侍女引着姜莱穿过回廊,来到一处精心布置的庭院。
中央摆放长桌,雪白桌布上餐具泛着冷光。
姜莱行至桌前,敛衽为礼。落座时,她注意到天皇执刀的手正切开牛排,血水顺着银盘成溪。
胃里一阵翻腾,喉头一紧。
皇妃注意到姜莱异样,放下手中的酒杯。
“菊良,你最近脸色苍白,前段日子还能多吃些,今天怎么只吃这么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多谢关心,我只是有些受寒,胃口不太好。”
天皇闻言,也放下了刀叉,缓缓开口,“需要找医师来吗?身体的事,不能大意。”
姜莱语气恭敬疏离,“不必了,休息几日就好。”
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招来一名侍女,吩咐准备一份热粥
皇妃想起什么突然转向姜莱,“菊良,我想认你做义妹,可好?”
她尚未回神,天皇已打断,“皇妃,血脉之事,不可儿戏,记住你的身份。”
说着又握了握她的手,“况且,菊良大人尚在,总要问过他的意思,你说是吗。”
皇妃眼底的光黯了黯,很快又绽开笑颜,“陛下思虑周全,是我唐突了。”
姜莱垂眸抿唇。这看似体贴阻拦,却字字都在敲打,皇妃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一枚卒子,任何事都要被拿来权衡利弊。
她望向皇妃明媚的笑靥,忽然分不清,在这金丝牢笼里,究竟是清醒更痛,还是懵懂更悲。
烛影摇红间,天皇与皇妃的私语温柔缱绻。每当置身于这对夫妻之间,男人的眼总会在不经意掠过她。
那视线里既没有好奇的温度,也不带欣赏的意味,更像是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野兽,贪婪,危险,想要将她撕碎侵吞。
姜莱盯着粥面浮起的米油,任由蒸腾的热气模糊视线。
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得她脊背生寒,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必须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越远越好。
……
两日后,东都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皇与皇妃的皇家车队,正驶向军队检验仪式的场地。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民众,欢呼声与掌声此起彼伏,掩盖了空气中那股隐隐的躁动。
就在车队行至半途时,尖锐的爆炸撕裂了平静,紧接着是密集的木仓声与人群的尖叫。
极端分子的袭击来得猝不及防,道路瞬间被混乱吞噬,车辆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中央。
天皇的护卫队展开反击,东都政局本就因近期政党反弹岌岌可危,军部紧急召开会议,皇居此刻也乱作一团。
姜莱站在皇妃寝宫的窗前,她知道,这是等待已久的机会。
她点燃了寝宫一角,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仆从们惊慌失措冲向那小小的火场,趁着混乱,姜莱迅速奔向山丘。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生灵们已然感应到了她的到来,灵力将每道牢笼打开。
“你们跟紧我!”
皇居矗立于东都中心,高墙之外环绕着护城河,河对岸有片苍郁的野林小岛。
姜莱清楚,此刻带着它们穿行于闹市无异于自寻死路,唯有那片野林,可暂作栖身之所。
她们翻过丘陵,来到城墙脚下。灵力渗入砖石缝隙,墙体震颤,石块错位间裂开一道缺口。
“快!”
生灵们穿过洞口,跃入河水,朝着对岸游去。
姜莱倏然转身,借着火光掩护,掠过宫墙阴影,当终于冲出重围。
印入眼帘是满地狼藉的街道,军靴踩碎的传单在脚下作响。
码头近在咫尺,却被堵得水泄不通,惊慌的人群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整座城市正在失控。
一辆黑色轿车从街角驶出,半开的车窗后,顾绛的侧脸若隐若现。
他倚在座位里,面容消瘦近乎脱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空洞的眼像被抽离了灵魂。
突然,男人愣住了。视线凝在街边某个身影上。
姜莱的裙摆沾满泥泞,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惨白的脸色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游魂。
顾绛的瞳孔骤然紧缩。原本暗淡的眼,瞬间燃起光亮。车还行驶着,他已推门而出。
周遭的喧嚣都消失了,耳畔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是她!真的是她!
姜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后退半步。抬眸的瞬间,咫尺之距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燃烧的眼几乎要将她灼穿。
顾绛僵立在原地,极力克制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也在确认眼前人是否真实。
姜莱看着对方消瘦的面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少将?”
街道尽头又涌来一队持木仓的士兵,粗暴地驱散人群。顾绛眉心拧起,眼底掠过阴翳。
他向前迈了两步,手臂抬起又生生顿在半空,“先跟我走,我能护你周全。”
“我得去码头找船。”姜莱语速急促。
顾绛身形一滞,眼中炽焰骤然冷却,他近乎呢喃开口,“你现在就要离开?”
“不是,我有急用,我先去……”
“我陪你去。”他突然打断,“我能帮上忙。”
姜莱短暂犹豫后点头,“要快。”
顾绛虚扶着她带路。修长的身子绷得笔直,他利落拉开车门,“乘车更快。”
姜莱毫不犹豫钻入车内,往内侧挪了挪。
男人正要关门的动作蓦地顿住。姜莱的举动让他眼底闪过一道亮色,唇角不自觉扬起。
他迅速俯身入座,朝司机简短地命令道:“去码头。”
车厢内,顾绛高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姜莱身上泥土与汗水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他呼吸微滞。
他用余光描摹她的侧颜,苍白,疲惫,凌乱的发丝和脏污的裙摆。
顾绛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声音沙哑,“你,还好吗?”
姜莱偏过头,对他浅浅一笑,轻轻点头。她实在累极了,连日来昼夜不休地调息灵力,为生灵们疗伤已耗去大半精力。
可这疲惫的浅笑落在顾绛眼里,却成了强撑坚强的伪装。
他胸口蓦地一疼,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底翻涌起戾气。
顾绛清楚自己正游走在失控边缘,却根本无法遏制。
他多想不管不顾将她揉进怀里,用体温确认这不再是千百个长夜里转瞬即逝的幻影。
可最终,他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任由玻璃的寒意渗入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