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的篓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刚采的野菌,手里头的布袋裹着姜莱和山小姐的画。
她走到镇上的集市,将竹篓放下,摆好菌子。刚把画卷拿出,一个书生走了过来,驻足观看。
他弯下腰,眼中闪过惊艳。
画中的山小姐眉眼如画,唇角含笑,似能透过纸面与人对话。
他抬头时,晨风恰好撩起小姜鬓边碎发,在朝阳里泛着细碎的金光。
“画中仙子,莫非是姑娘本人?”
“不是。”小姜手指抚过画卷边缘,那里还沾了点姜莱作画时蹭上的色儿。
书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画中之人虽绝色,但姑娘更是灵气逼人。那这画边的诗词,是姑娘所作?”
小姜下巴微扬,“这字呀,是画中人所题。”
书生怔忡良久,忽然轻笑,“这画中的意境,与这诗词的韵味,真是相得益彰。姑娘的朋友才情出众。想必姑娘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小姜噗嗤笑出声,随手整了整竹篓里水灵灵的菌子。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在这方面才华不敢与她们相提并论。但要论怎样的果子好,何时的菌子妙,什么鱼刺最少,这类才华我倒是有点横溢。”
书生望着她沾着草汁的指尖,忽然觉得比什么名家字画都鲜活。
“我将这画买下,不知姑娘可否与我多聊几句?我对这画中意境与诗词的深意,颇感兴趣。”
两人在画摊前相谈甚欢,小姜说起山间四时风物,眼里漾着光。
书生起初只是应和,渐渐却听进去了。
女人言语间那股灵气,像林间忽起的风,带着露水与青苔的气息,不经意就沁到人心里去。
蓬莱阁二楼,石井倚窗独坐。
一桌子精致小菜没动几筷,倒是捏了颗蜜饯在手里把玩。
他眯眼望向集市热闹处,嚼着果脯的腮帮子一顿,楼下那对谈笑风生的男女,怎么看怎么扎眼。
蓬莱阁如今换了新掌柜,是个烫着时髦短卷发的女人。
她身子修长,靠在石井桌边,和袍上的繁花衬得太鼓结格外精致。
女人语调里带着笑意,落在石井的侧脸上,“今日的菜可合您口味?”
石井没有回头,只是捏起果脯,淡淡道,“这果子,有点酸涩。”
她忽然俯身,发梢扫过他的袖口,“果子酸涩,或许是因为您心中有事,味觉也跟着变了。”
石井这才抬眼,女人已执起酒壶。
“心事再重,也抵不过一杯酒的暖意,不如尝尝这酒,或许能解了那酸涩。”
“不必了,我不喜别人斟酒。”
女人将酒杯轻轻一推,红唇微扬,“我们蓬莱屋的宗旨,便是让每位客人都能寻到片刻的安宁。”
石井认真看了看眼前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在集市那对身影上,“安宁吗?未必吧。”
邻桌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一个食客压低嗓子说,“听说上次灾害后,城里已经乱套了,瘟疫死了好多人,暴民把商铺都抢空了”
“可不是!”旁边人猛灌了口酒,“我昨儿听电台里说,现在连英洋国都插了一脚,怕是要打仗了吧?”
“谁知道呢,咱们这偏僻山村倒是安稳,外面怕是早就乱成一团了。”
“呸!”对面胡子拉碴的汉子把酒杯重重一放。
“咱们这山旮旯现在看着太平,等军部那帮龟孙子来抓壮丁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厉害了!那跟海贼就一个样!”
几个人顿时不说话了,闷头喝酒。最后有人小声嘟囔,“我媳妇催着回乡下躲躲...这世道……”
几人频频摇头叹气,杯中酒一饮而尽,想借这一口辛辣压住心头的不安。
东都城,皇居外。
一道身影站在窗前,衣袖扫过桌上堆积的档案。那里写满了军部的狂妄,内阁的软弱,以及天皇名义下的无力。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台电话机上。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涟漪,他从无谓那些蝼蚁的生死。
可若这里真要天翻地覆,任何人都将无法幸免于难,也包括那个人。
门外传来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爷,您让我去查的事,有结果了。”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黑衣人躬身而入,男子名叫藤原,本是元帅安插的眼线,如今倒成了他手里的刀。
顾绛指尖叩击桌面的声响,像催命的更漏,“说吧。”
藤原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根据您的指示,我派人去查了边境的情况。确实发现了一些异常。英洋国的人最近频繁出入,表面上是以商人的身份,但实际上,他们通过贿赂走私了一些货物。”
“哦?”顾绛眉梢微挑。“什么货?”
藤原摇头,“奇怪的是,我们的人跟踪了他们的运输路线,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些所谓的货物。”
听了藤原的疑惑,他走到桌前,手指在桌沿一顿,忽然轻笑起来,每个字都拖长了尾音。
“如果走私的根本不是货物,你说,会是什么?”
藤原沉默片刻,低声试探询问道,“少爷,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在走私人?”
男人收起指腹抬至眼前,指尖轻轻搓磨。
“英洋国一向善于利用间谍和渗透手段,如果他们想在这场局势中占据先机,派人潜入邪台国是最直接的方式。”
藤原的脸色也渐渐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目标可能是任何一方,一旦成功,邪台国的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中,“邪台国?呵,不过是个裹着金箔的腐肉罢了。”
他唇角微勾,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继续查,就沿着那条货物运输路线,周围的山村城镇,挨个打听有无外来者便是。”
藤原立即躬身,脑中已勾勒出沿线布控的每个细节。“属下明白。”
“别打草惊蛇,”男人忽然抬手,在藤原肩头一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只有邪台。”
藤原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是啊,英洋国费尽心机渗透,怎会只为一个垂死的邪台?
“少爷,您的意思是……”藤原的声音有些迟疑,但很快变得坚定,“他们可能有更大的计划?”
顾绛眉宇间聚着一股压迫,连空气都在他的注视下凝固。
“这个国家早就烂透了,但他们不会停下。英洋国的野心,也不止于此。”
藤原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低下头,“我明白了,少爷。我会小心谨慎,尽快查清楚。”
藤原退下后,屋内只剩烛火噼啪作响。男人信手拾起密报,一页页送入火盆。
火舌窜高,纸页在火光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顾绛斜倚在窗沿边,堇色和袍如夜雾般流泻而下。
他抬手抵在额间,衣袖簌簌滑落,只映出半张脸,如妖似魅。
不知此刻的她,是否也正望着这同一轮孤月?
檐下风铃轻颤,惊起一室浮动的光影,男人指尖微动,想要抓住流泻的月光,却终究只是任其从指缝间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