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正前往彦仓镇附近的平原地带,特派的军车早已等候多时。
车旁站着两名年轻人,都是刚从隔壁城镇调来的新兵蛋子。军装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高个的叫健太郎,晒得跟块黑炭似的,没正形地倚在车门上。草茎在牙尖晃来晃去,眼珠子滴溜溜转得贼快。
旁边矮墩墩的是次郎,圆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这会儿正跟手里的军帽较劲。
“喂,次郎,”
健太郎突然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听说没?佐木大将要升元帅了。”
次郎猛地抬头,眉头拧成个疙瘩:“真的假的?那陆军省的实权……”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听说大将的亲儿子是个甩手掌柜,倒是那个养子……”
“嘘!”健太郎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珠子往四周直转,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
“我蹲坑时听见中尉他们说,那养子是大将在袛园捡的野种。”
次郎倒抽一口凉气,嘴巴张得能塞鸡蛋。
健太郎得意地咧着嘴,胳膊往次郎脖子上一勾,
“慌啥?野种再能耐也就是条看门狗。咱们乡下不都这样?更别说东都了,正经少爷才是主子,懂不?”
次郎喉结滚了滚,话都到嘴边了,突然被远处“轰隆隆”的闷响打断。
“来了来了!”健太郎跟触电似的弹起来,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儿瞬间没了。
他呸地吐掉草茎,手忙脚乱地拍打裤腿,腰杆挺得跟标枪一样直。
次郎慌得帽子都戴歪了,手指头哆嗦着整理领口,袖口蹭上灰也顾不上擦。
“呵,大人物……真能管咱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
健太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却忍不住往天上瞟,话里带着刺,可手心已经沁出汗了。
次郎死死咬着嘴唇,军装裤缝都快被他手指抠出洞来。
一架铁鸟卷着尘土降落在荒原上。舷梯哐当砸地,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小跑着下来,在两侧站得笔直。
机舱口出现个穿军装的年轻身影。俩新兵蛋子瞬间绷紧身子,眼珠子都不敢乱转。
还没等他走近,早有士兵拉开车门。年轻人弯腰钻进车里,车队立刻朝着灾区方向绝尘而去。
次郎胳膊肘捅了捅健太郎,“你看见没?那长官长得…..”
他话卡在嗓子眼里。那张脸俊得邪性,眼珠子黑得跟两口深井似的,多看两眼都让人后脊梁发冷。
“闭嘴吧你!”健太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赶紧上车!”俩人连滚带爬钻进后头那辆军车,轮胎碾得碎石飞溅。
军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前行,灾区的惨状渐渐清晰。
“少将,指挥中心到了。”
车刚停稳,他已推门而出,大步走向中央帐篷。
昏暗的帐篷里烟雾缭绕,几个军官正翘着腿吞云吐雾,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花街柳巷的传闻。
“派车去彦仓镇。”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叼着烟的军官斜眼瞥去,只见一个没佩戴军衔的年轻人立在门口,“你算哪根葱?”
男子冷笑,一把掐住对方咽喉,夺下烟卷塞进那人嘴里。
这时门帘突然被掀开,指挥部最高将领疾步而入。朝着那人九十度鞠躬,
“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男子置若罔闻,随手在一人军衣上抹净手指,转身离去。
吉普车的玻璃窗升起,将人隔绝在内。
“让帐篷里那几个,用腿跟着。”
“是,属下这就安排护卫队随行。”
车后那几名军官已经跑得跟丧家犬似的,脚步拖沓,呼哧带喘。
这帮老爷兵平日里不是喝酒**,就是变着法折腾新兵,哪受过这种罪。
车里的年轻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
彦仓镇的轮廓逐渐清晰,暮色中一片漆黑。
此时,小姜依偎在姜莱身旁,小声啜泣着。
姜莱轻拍小姜的背,低声安慰道:“别哭了,我们该回去了。”
小姜刚抹了把脸要站起来,突然听见旁侧传来扑棱扑棱一阵响。
只见是一只巨大的猫头鹰被压在树杈里。
姜莱缓缓站起身。强撑着走上前,瞧见猫头鹰翅膀上有道月牙形的口子。
“别怕,我来帮你。”姜莱轻声说道,语气中已然有了疲惫。
五指收拢的刹那,最后那点灵气也抽干了。
树干开始震颤。粗糙的树皮与她掌心相抵,大树轰然移位。
那猫头鹰扑腾着支棱起来,羽翼半展未展。一对瞳孔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姜莱的脸不放。
她的意识却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昏暗。
姜莱在心中默默念着,这次回去后,可要好好养养才行了。
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振翅欲飞的声响,以及小姜焦急的呼喊。
夜色里,那夜枭还杵在原地没动,眼珠子跟两潭死水一样,既非感激,亦非敌意。
一阵凉风刮过,吹起几根脱落的绒羽。
那毛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要掉不掉的悬了一会儿,才悠悠飘到地上。
不少火光在远处跳动。是仁切一行人举着火把正在四处寻找她们。
“看到了!看到了!在那!”
到了码头空地上,大家看见仁切背上的女人都急坏了,姜莱可是他们全村的大恩人啊。
一大娘赶忙用手里最干净的那块布毯铺在地上,让她平躺。
小姜看着姜莱此时的状态,与当年救下她后的反应一致,只是不知这次多久才会醒来。
她守在姜莱身旁,一刻都不带停歇。
“喂,你吃点东西。”一只大手端着碗杂菜汤递到小姜面前。
她侧头,还未瞧见人,便先看见了一把长刀立在眼前,吓了一激灵未敢再抬眼。
那只手便将碗轻放在她身旁,转身离开了。
小姜这才去望,男人背影高大,杂乱无序的长发耷拉在脖颈处。
好生眼熟。
泥泞不堪的路面,散落着地震后翻起的石块,像是大地裂开的伤口。
“少将,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彦仓镇了。但现在天色太暗,周遭环境无法辨别,我请示先在此稍作休整……”
这条道连着两个乡镇,四周荒无人烟只有风声低吼。
男子仰在座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继续走。”
跟在后面的是辆军运货车,车厢里装满了物资,沉甸甸的。
次郎皱着眉头,摸了摸脑袋,低声嘟囔。
“还走?这条路前面不是有座石桥吗?这地震肯定给震塌了吧!他们是不是不知道?”
“要不要按喇叭提醒他们一下?他们城里人,哪知道这边的路况。”
健太郎往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还有辆车,最后面跟着跑的那几人早已看不见身影。
“你敢按喇叭吗?”他紧握方向盘低声反问。
“反正我不敢,况且有车灯呢,前面开车的哪会有那么瞎?”
话音刚落下,前方的车就打了个急转,轮胎在泥泞中发出刺耳摩擦。
健太郎的心猛地一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辆车在黑暗中猛然消失。
“停车!停车!”次郎大喊,声音里带着惊恐。
健太郎用力踩下刹车,轮胎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车灯的光束在黑暗中交错,照亮前方断桥的轮廓。
“完了,完了……”次郎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后边的车队里,有人探出头来看了看情况,随即发动引擎,调转车头,毫不犹豫地往回开。
“我们回营地叫人!”他们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很快消失了
“这帮狗杂碎!”健太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拳头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次郎也忍不住骂骂咧咧,“他们就这么跑了?少将要是死了,咱们都得完蛋!”
两人下车站在断桥外往下看,一片漆黑,连声呼救都未听见。
次郎看向身旁沉默的健太郎,“不会是……都死了吧?那我们怎么办?”
他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抓着脑袋一顿揉搓。
“不行,不行,少将要是没了,我们就完了!那些狗杂碎都是关系户,他们不怕!但我们俩肯定要被以命谢罪!早知道刚刚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健太郎站在一旁,突然弯下腰开始卷裤腿。
“他爷爷滴!反正都是死,老子要下去把少将背上来!至少留个全尸,说不定能作免死金牌!你去把车再挪过来些,开大灯!”
次郎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诶!你说的对啊!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对这片地形算得上了如指掌。
健太郎和次郎从断桥旁的山丘爬下去,到断桥底下时,天刚好蒙蒙亮。
而那辆车正翻倒在乱石泥潭中,车身扭曲变形,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车上其他人没了气息,只剩一男子靠在车旁,半边脸被血染红。
“竟然还活着……”次郎低声嘟囔,趁着还未走近,靠在健太郎耳边小声说道。
“喂,你看少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摔成傻子了?我听说有人会摔得啥都记不起,他要是也记不起了,那咱们应该就没事了。”
健太郎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心里却也有些忐忑。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少将!我们来救您!我……我背您上去吧!”
男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他们来的方向迈,要不是头上还淌着血,哪里能看出这是受了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