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半截身子陷在泥浆里,像根插在烂泥里的木桩。
他死死攥着从瓦砾堆里伸出来的手,那妇人大半个身子被房梁压着,只能听见微弱的抽气声,人还吊着口气。
他想爬起来,可两条腿跟不是自己的,重得像是被地底的鬼拽着。
突然,咔嚓咔嚓踩碎瓦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身影,从晨曦中撕开裂缝。石井终于看清。
那是少爷一直惦记的人。
可他的喉咙已干涩到发不出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靠近。
“坚持住。”
只见女子蹲下身,双手撑住那根屋梁,瞬间被抬起了。废墟下的呜咽变得清晰,似从地狱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快!”姜莱迅速喊道。
石井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从泥浆挣扎爬起,抓住妇人臂膀,将她拖了出来。
小姜慌慌张张扑过来接人,她将那妇人从石井手中接过,动作轻得跟捧豆腐似的,生怕弄疼了她。
刘婶软趴趴地伏在她背上,粘着血液的发垂落,轻轻晃动。
小姜两手箍住妇人的腿,走得摇摇晃晃却愣是没摔,嘴里不断说着什么,“没事的,刘婶,你不会有事的….”
姜莱扶住石井欲坠的身躯。男人的视线已然涣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勉强偏过头,目光落在女子脸上,他并不了解她,只是知道姜莱美得惊人。
他曾以为,少爷在意的不过是那副皮囊罢了。
她踏过残骸废墟,满脸尘土,额角不知在哪磕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袖口和裙摆被鲜血染红,混着泥土灰尘结成硬块。
石井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少爷这么多年来的执念是什么。
姜莱和小姜在残垣断壁间穿梭,她撑起一寸又一寸塌陷的石块或木梁,拖出一个个受伤的镇民。
随着灵力不断消耗,呼吸开始急促,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停下。
破碎的码头边,木船一次次撞上礁石,发出闷响。
每靠岸一次,就跳下几个精壮汉子,裤腿还滴着水。
岸边的空地上,女人们弓着腰在泥滩上捡鱼,那些被震晕的鱼虾还在扑腾。
裙角泡在泥水里也顾不上,捞起来就往桶里甩,支起篝火,架起锅炉。
火焰在灰暗中跳动,映在女人们的脸上,为这片死寂带来了生机。
男人们紧跟着仁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中心冲。
鞋底碾过碎瓦,汗珠子把早就破烂的衣领又洇湿一大片。
每个人眼中都透着股疯狂的执着,对他们而言,底下埋的可不只是烂砖头。
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压着一张熟悉的脸,他们连口气都不敢喘,就怕这一耽搁,又得多抬出去具尸首。
可越往镇子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废墟边上整整齐齐码着伤员,就像排好了队。
没有挣扎爬行的痕迹,连道血印子都没有,像是被谁轻手轻脚搬出来,特意摆在这儿等救的。
“莫非军队来过了?”
年轻小伙挠着头,铁锹往地上一杵,“动作这么快?”
旁边大叔扑通就跪下了,冲着天直磕头。
“这哪是那些狗杂碎的手脚啊!他们怎么可能来这么快!而且也没见着人啊!一定是天上神明显灵!求保佑啊!”
仁切动作一顿,沉沉地扫向城镇深处。
他粗声喝道,“少废话,先抬人!”
当再次背着伤员回到空地时,刚放下人,他一把拽住要往镇里冲的同伴:“见到她们没有?”
同伴被问得一愣,脸色倏地变了,“我……我转了好几圈了,就是没瞧见小姜姑娘她们……”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是恩人有个好歹……”
仁切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呼吸粗重起来。他没搭腔,转身就朝废墟深处冲去。
这时,一个脸上带疤的武士拄着长刀站起来。
“谁?”
他嗓子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可每个字都带着股狠劲儿,“你说谁找不着了?”
姜莱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她大口喘着气,冷汗把额前的碎发都打湿了,黏在惨白的脸上。
她发现这灵力救人啊,可比杀人要消耗多了,每用一次,都像把魂儿生生撕下一块来。
小姜站在旁边,嘴唇抿得发白,眉头拧成了疙瘩。都是因为她,姜莱才会变成这样。
姜莱的神力硬生生分了一半给她,可她根本不会用,除了吊着这条没用的命,什么都做不了。
要是没有她,现在肯定能救更多人。
姜莱看着小姜的模样,心中了然,相处这么多年,早已能从她的每个细微表情中读懂心思。
“别瞎想。”她抬手按在小姜脑袋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女孩猛地一僵。
“如果当初没有救下你,这个世界我恐怕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姜莱忽然捧住小姜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里头,哪有半分后悔。
小姜死死低着头,生怕一抬眼就会掉下泪来,只能拼命点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翻涌的情绪都咽回肚子里。
“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愿意救这些人吗?”
姜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小姜心尖上。
“就是因为当初救下了你。”
这句话像记重锤,狠狠砸开了小姜心里那扇锈死的门。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憋着的愧疚啊,自责啊,全跟泄洪一样冲了出来。
手指把衣角都快揪烂了,嘴唇哆嗦着却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这些年她总想着,要是没自己这个累赘,姜莱肯定能过得更自在。
可现在这句话,就跟光似的,一下子把她心里阴沟角落都照得透亮。
“我......”小姜声音抖得不成样。
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都不够。
最后只能把嘴唇咬得发白,让眼泪可劲儿了流。
等再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泪道子,眼神却清亮亮的。
原来在姜莱眼里,她从来都不是累赘,就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缺了谁都不可。
“嗯,我知道了……”小姜的声轻得跟蚊子哼一样。
可里头那股子韧劲,愣是把这些年攒的阴郁都给捅了个窟窿。
她凝视着姜莱,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不再随风飘,不再只为姜莱,也不为别人。
而是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就像掌心的纹路,清晰,坚定。
生命的舵,从此由她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