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忘尘峡已有三日。元不渡与云何栖并未急于赶往地图所示之处,而是绕行至数百里外,一座毗邻运河、龙蛇混杂的城镇——“渡津”。
此地水路通达,商贾云集,亦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白日里市井喧嚣,入夜后,则在城西废弃的码头区,有着另一番天地——
鬼市。
“所以,元老板是觉得,那见不得光的‘暗佩’,最有可能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出现线索?”云何栖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折扇,一身月白长衫,形容潇洒,像个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元不渡依旧是一身墨绿,气息收敛,如同融入夜色。“当年参与之人,不敢明着持有,销赃或藏匿,此地最宜。”
鬼市并无固定摊位,人影绰绰,皆以兜帽掩面,交易无声,只在袖中掐指议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的脂粉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云何栖如鱼得水,他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目光却精准地扫过那些兜售“古玩”、“奇珍”的摊主,偶尔驻足,用几句黑话切口低声交谈,不动声色地套取信息。
元不渡则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如同一个沉默的监视者,鸦青色的眼眸在兜帽阴影下,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接近云何栖的人。
约莫一炷香后,云何栖在一个售卖残破玉器、锈蚀兵刃的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云何栖拿起半块沁色严重的玉珏,在手中把玩,状似无意地低语:“老爷子,最近可有‘月’字头的硬货过手?最好是成对的,一明一暗那种。”
老头眼皮都没抬,沙哑道:“没有。‘月’字头的东西,沾手晦气。”
云何栖也不纠缠,放下玉珏,指尖却看似无意地在摊上划过一个古怪的符号。那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看了云何栖一眼,又迅速闭上,慢悠悠道:“往前走三十步,河边第三条破船,找‘鼍龙’。”说完,便不再理会。
云何栖嘴角微勾,转身对元不渡使了个眼色,两人依言前行。
所谓的“破船”半沉在浑浊的河水里,船篷内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一个身材肥胖、穿着油腻短褂的中年汉子正就着灯火,啃着一只烧鸡,满手油光。他便是“鼍龙”。
见到元不渡二人进来,鼍龙只是抬了抬眼皮,继续啃着鸡腿,含糊道:“买东西看货,卖东西开价,打听消息……看诚意。”
云何栖笑眯眯地上前,将一锭足色的黄金放在油腻的矮几上:“诚意十足。就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出手‘月’字佩,或者,打听这类东西的下落。”
鼍龙瞥了那黄金一眼,嗤笑一声,继续啃鸡腿,不再说话。
云何栖也不恼,又放上一锭。
鼍龙还是不说话。
直到云何栖放下第五锭金子,鼍龙才慢悠悠地擦了擦手,将金子揽入怀中,压低声音道:“半个月前,是有个生面孔,遮得严实,来问过‘明月珮’的事,特别是‘暗佩’的下落。出手倒是阔绰,但问得急,露了底。”
“哦?什么底?”云何栖追问。
“那人身上,有官家的味儿。”鼍龙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忌惮,“虽然极力掩饰,但那股子衙门里熏出来的倨傲和行事章法,错不了。他好像很确定‘暗佩’就在这附近一带出现过,或者说,曾经属于这里的某个人。”
官家!元不渡兜帽下的眼神骤然一凝。这印证了金石叟和之前线索的推测,当年之事,果然牵扯朝堂!
“可知那人身份?或者去了哪里?”云何栖继续问。
鼍龙摇头:“干我们这行,不问来历。不过他打听完之后,似乎很失望,直接就往北边去了。北边……哼,那可是‘黑煞帮’的地盘,那帮杀才,跟水匪没什么两样,专干黑吃黑的勾当。”
得到关键信息,云何栖不再多留,与元不渡迅速离开了破船。
“官家的人也在找暗佩……”离开鬼市范围,云何栖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而且似乎比我们更着急。元老板,你这仇家,来头不小啊。”
元不渡沉默片刻,开口道:“黑煞帮。”
“嗯,看来下一站,得去会会这帮水匪了。”云何栖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是不知道,是去跟他们做生意,还是……直接抄了他们的老窝,更方便找东西?”
“看情况。”元不渡语气淡漠,仿佛在决定今晚吃什么。
就在这时,元不渡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扫向左侧一条黑暗的巷弄。
云何栖几乎同时有所察觉,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变,身体却已微微绷紧。
巷弄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惨叫,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几个呼吸后,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一边擦拭着短刀上的血迹,一边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煞气腾腾的手下。
那刀疤脸目光扫过元不渡和云何栖,尤其是在云何栖那身显眼的月白长衫上停留了一瞬,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哟,生面孔?在鬼市捞过界了,不懂规矩?”
他身后的手下们呈扇形散开,隐隐将二人包围,眼神不善。
云何栖叹了口气,用折扇轻轻敲了敲额头,对元不渡无奈道:“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去北边啊。”
元不渡兜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平行四边形的眼眸,在夜色中抬起,冰冷地锁定了那刀疤脸。
“规矩?”他开口,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我的剑,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