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栖推开正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草药、汗液和某种更深层**的气息涌出,几乎凝成实质。油灯如豆,勉强照亮炕上蜷缩的老妇,她每一次吸气都扯着破风箱般的喉咙,面色在昏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青紫。
“吵死了。”云何栖皱着眉,语气恶劣,像是被扰了清梦的豹子,“这么咳下去,天没亮全村都别想睡。”
老丈惶然回头,见是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恐,随即爆发出绝望的光:“公子!您懂医术?求您……”
云何栖没理会,径直走到炕边。他没有丝毫医者的怜惜,动作近乎粗鲁地捏住老妇人皮包骨的手腕,指尖感受着那混乱微弱的脉搏,又扳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整个过程快而精准,不带多余感情。
“不是风寒。”他甩开手,仿佛沾了什么不洁之物,在衣襟上擦了擦,“瘴疠入肺,沉疴已久,油尽灯枯。”
老丈脸色死灰,喃喃道:“瘴疠……村里好些人都这样,咳着咳着就没了……”
云何栖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壁空空、蛛网遍布的屋子,又投向窗外死寂的村落。“靠山吃山,穷成这鬼样子不合常理。附近有矿?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询。
老丈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眼神躲闪,不敢作答。
门口光线一暗,元不渡无声地出现在那里,并未踏入。他站在月光与屋內昏暗的交界处,身影模糊,只有那双鸦青色的眸子格外清晰。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侧首,鼻翼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硫磺。还有……腐毒。”他声音低沉,如同寒铁相击,给出了冰冷的判断。
这六个字如同最后的重击,老丈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是后山的废矿……封了好多年了……说是有毒气渗出来……没活路了,我们没活路了才守在这里等死啊……”
“等死?”云何栖嗤笑一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那还浪费什么药材。”他转身欲走,动作干脆利落。
“公子!行行好!”老丈猛地扑前抱住他的腿,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裤脚,绝望的哭嚎在夜里瘆人,“我们知道没救了……只求您……让她走得不那么难受……我跟她苦了一辈子,临了……临了……”
云何栖脚步钉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下涕泗横流的老人。暖褐色的眼眸里,不耐烦几乎要满溢出来,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被触动了什么的烦躁。他猛地抽腿,力道不大,却足够挣脱。
“麻烦!”他低骂一句,像是跟自己生气,又折返炕边。
银盒再次打开,他取针的动作比之前更显急促,甚至带着点发泄的意味。数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刺入老妇人胸前背后几处大穴,手法刁钻,并非正统医道,更像是某种偏门秘技。那老妇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奇迹般地平息下去,只剩下微弱而平稳的呼吸。
“半个时辰。”云何栖收针,看也不看结果,语气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转身大步离开,与门口的元不渡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元不渡的目光掠过屋内景象,最后落在那气息平稳下来的老妇人脸上片刻,也转身走回柴房。
柴房里,云何栖背对着门口坐在干草上,肩膀的线条有些紧绷。元不渡在他对面坐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就在元不渡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天亮时,云何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带着一种罕见的、并非伪装出来的疲惫:
“那老头手上的茧子,是长期握矿镐留下的。这村子,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像矿渣一样被丢弃的地方。”
他顿了顿,嗤笑一声,不知是笑这村子,还是笑自己刚才那片刻的多管闲事。
“这世道,吃起人来,比什么毒气都厉害。”
他说完这句,便彻底沉默下去,将头埋入臂弯,不再动弹。
元不渡看着他蜷缩的背影,又想起他刚才施针时那又快又狠、却终究是救了人一时痛苦的别扭样子。这个自称没有底线、只认钱财的窃贼,似乎也有着不愿示人的、与这吃人世道格格不入的棱角。
夜更深了,废矿的阴影和村子的死寂如同无形的网,笼罩下来。前路未明,而同行的界限,在这绝望的疫村之夜,悄然模糊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