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石洼村上空的灰霾,给这片死寂之地蒙上一种不祥的惨白。元不渡与云何栖几乎在同时睁开眼——并非自然醒来,而是被一种细微却持续的声音惊醒。
那是铁链拖过碎石的声音,混杂着压抑的啜泣和粗鲁的呵斥,从村子后方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起身。柴房的尘土在微弱的光柱中飞扬。云何栖活动了一下脖颈,脸上是宿醉般的慵懒,仿佛昨夜那片刻的异常从未存在。
他们如同两道影子,融入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轻易避开了零星几个早起、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的村民。村后的景象让这片死寂达到了顶点。
一片被野蛮砍伐出的空地上,几十个骨瘦如柴的村民被粗糙的麻绳捆住手腕,连成一串绝望的蜈蚣。他们大多剧烈地咳嗽着,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或死灰。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弯刀的汉子,正不耐烦地驱赶着这支“队伍”。
这些人眼神凶戾,动作粗暴,与村民的麻木形成残酷对比。空地边缘,几辆破旧的马车停着,车上蒙着厚布,里面传来细微的抓挠和呜咽声,像是关着什么活物。
“是‘黑蛇帮’的杂碎。”云何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专在穷乡僻壤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逼人下矿、贩卖人口,无恶不作。”
他眯着眼,看着一个黑衣汉子用刀鞘狠狠捅在一个因咳嗽而放缓脚步的老人腰眼,老人闷哼一声,踉跄前行。
“跑到这种疫村来抓人,真是连最后一点油渣都不放过。”
“他们要去废矿。”元不渡的视线越过眼前的惨状,投向雾气更浓的后山。那里的硫磺味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气息,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明显。
“用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去废矿?”云何栖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嘲讽,“能挖出什么?金子没有,毒气管够。嫌他们死得不够透?”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个被捆在队伍中段的年轻妇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绳索——
并非为了逃跑。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汉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臂,声音因绝望而撕裂:“放开我女儿!求求你们!她才八岁!她病得快死了!不能去矿上!不能去啊!”
那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愣,随即暴怒,抬脚狠狠踹在妇人腹部:“滚开!臭娘们!上头要人,管你死活!再碍事老子剁了你!”
妇人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向队伍里一个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云何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同情,也无愤怒,暖褐色的眼眸像两潭深秋的湖水,映照着远处的混乱,却不起波澜。只有他搭在腰间钢骨折扇上的右手食指,极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凉的扇骨。
元不渡的目光则更为深远。他观察着那些黑衣汉子的分布、马车上蒙布的轮廓,以及后山矿洞方向那异常浓郁的雾气。黑蛇帮深入疫村,强行掳走这些几乎没有劳动能力的病弱之人,目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开采。那废弃的矿坑深处,必然藏着更值得探究的东西。硫磺,腐毒,被掳的村民……这几者之间,似乎有一条隐约的线串联着。
“真是走到哪儿都撞见晦气。”云何栖忽然极轻地啧了一声,像是抱怨,又像是某种确认。他侧过头,看向元不渡,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元老板,这闲事,管是不管?”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玩味,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那几个黑衣汉子,补充道,“或者说,这浑水,蹚是不蹚?我看那矿坑里,说不定有点‘有意思’的东西。”
他看似将决定权抛给了元不渡,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眼中那抹跃跃欲试的光,暴露了他内心的倾向——他并非同情那些村民,而是被这反常的事件本身,以及矿坑可能隐藏的秘密勾起了兴趣。麻烦,有时也意味着机遇。
元不渡沉默着。
他的目标是京城,是赵无忌,是那座宫城深处的血仇。在此地节外生枝,并非明智之举。然而,这诡异的矿坑,黑蛇帮反常的举动,以及身边这个看似唯利是图、却总在关键时刻流露出非常态反应的同行者,都像无形的丝线,将他暂时羁绊在此。
更重要的是,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而这气息,有时会通向意想不到的线索。
“跟上去。”元不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看看矿里有什么。”
云何栖脸上那点玩味瞬间化为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准备捣乱的兴奋:“就等您这句话了!”
两道身影,一墨绿一浅灰,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尾随着那支充斥着痛苦与绝望的队伍,向着后山那弥漫着硫磺与未知危险的矿坑深处潜行而去。石洼村的秘密,如同矿洞深处的黑暗,正等待着被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