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月光挣扎着从散开的云层缝隙中透出,照亮了泥泞不堪的官道。前行十余里,不见城镇,只远远望见山坳里几点零星灯火,像是指引迷途的萤火。
“看来今晚得住野地了。”云何栖踩着湿滑的路面,语气倒听不出多少沮丧,反而带着点习以为常。
元不渡没应声,目光落在那片灯火处。片刻后,他偏离了官道,朝着灯火方向走去。云何栖挑了挑眉,无声跟上。
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个极小的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房屋低矮破败,透着一股穷困的气息。村口歪歪扭扭立着个木牌,字迹模糊,勉强能认出“石洼村”三字。
此时已近深夜,村里寂静无声,唯有最里头一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芒,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元不渡径直走向那户人家。柴扉虚掩,他抬手叩响。
咳嗽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
“过路的,求宿一晚。”
元不渡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里面沉默了片刻,柴扉“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丈探出头,借着月光和屋里透出的光,仔细打量门外两人。看到元不渡那异于常人的眼眸和冷峻气质时,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但在看到后面一脸“和气”的云何栖时,稍微松了口气。
“二位……客官,我们这穷乡僻壤,实在没有像样的地方……”老丈搓着手,面露难色。
“无妨,能遮风避雨即可。”元不渡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指尖一弹,一小锭银子无声地落入老丈手中。
老丈感觉手心一沉,借着光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愁苦都被惊愕冲淡了几分。这足够他一家半年的嚼用!
“这……这太贵重了……”他声音发颤。
“干净的被褥,热水。”元不渡言简意赅。
老丈不再推辞,连忙将两人让进院里。院子很小,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歪斜的柴房。正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着像个妇人。
“老婆子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二位。柴房虽然破旧,但还能住人,老汉这就去收拾!”老丈说着,就要往柴房去。
“不必。”元不渡阻止了他,目光扫过那间勉强能遮顶的柴房,“我们住那里。准备热水即可。”
老丈愣了一下,看着两人不凡的气度,竟愿意住柴房,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连连称是,赶紧去灶间烧水。
云何栖抱着臂,倚在院中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下,看着元不渡推开柴房那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堆着些干草和杂物,尘土飞扬。
“元老板,您这银子花得可真够冤的。”云何栖调侃道,“就这地方,给几个铜板都算抬举了。”
元不渡没理他,走入柴房,寻了处相对干净、靠近门口的干草堆坐下,闭目养神。他并非讲究之人,二十年流亡,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也经历过。选择此地,不过是此处偏僻,不易被追踪,且这老丈家境贫寒,一枚银锭足以让他闭紧嘴巴。
云何栖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溜溜达达地跟了进去,在另一堆干草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几块还没被雨水泡烂的精致糕点。他自顾自地吃起来,还含糊地评价:“霖州城王记的芙蓉糕,味道还行,就是不够甜。”
老丈很快提来一壶热水和两个粗陶碗,放下后便匆匆回了正屋,似乎不敢与这两人多待。
月光从柴房的破洞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村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隔壁偶尔传来的咳嗽声,以及云何栖细微的咀嚼声。
“这村子,穷得有点过分了。”云何栖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元不渡睁开眼,看向他。
云何栖指了指地面和墙壁:“看这土坯,看这梁木,都不是近几十年灾荒能造成的破败。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不断侵蚀,或者说,被遗忘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观察力却极其敏锐。这石洼村,仿佛游离在时光之外,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死寂与衰败。
就在这时,隔壁的咳嗽声突然变得剧烈起来,伴随着老丈焦急的呼唤:“老婆子!老婆子你怎么样?别吓我啊!”
元不渡和云何栖同时看向正屋方向。
云何栖皱了皱眉,似乎嫌这动静打扰了清净。元不渡则重新闭上眼,仿佛未曾听闻。
然而,那咳嗽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急促,夹杂着破风箱般的喘息,显然那老妇人的情况极为不妙。
老丈带着哭腔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无助。
云何栖“啧”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一脸不耐烦:“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清静会儿了。”
他嘴上抱怨着,人却已经朝正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