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41章 豆蔻华年（四十）

…

老国公本就被她突然的打断有些措手不及，又听见她如此说话，他立刻又是气急，又是担心被人听见于嘉荣郡主不好，便下意识的厉声呵斥道：“放肆！”

“…不可胡说，皇帝是一朝天子，他要考虑思量的事多如牛毛，若是事事都要如人意，那我大兆早成了他国的口中之食了…”

“身为臣子…怎能如此不体谅君主！”

这么多年来，老国公从未对自己说过什么重话，今日这两句话犹如一道雷，让嘉荣郡主从头自脚都的起了来。

她整个人难受到了极点，仿若处在冰冷的河水中一般难以呼吸，难以言语…

接着，一股浓重的不悦和愤怒跃然而出，她在也克制不住自己了：“老国公您不必如此，嘉荣心里从始至终都很清楚，不对，不止是嘉荣…是我滇南人人皆知，我镇南王府的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刀，从无一刻撤开！”

“…自大兆建国起，滇南世世代代都在我祖辈的手中掌控，无论是哪一代皇帝，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不会心生忧虑…可我家同祁氏先祖本就与国公府不同，您知道的，我家从不是祁氏的追随者…”

“我滇南牧家，同祁氏皇族本就是同行合作的情意，从一开始就是…多年来我家从未生过旁的心思，对祁氏皇族也如最初一般恭敬如一，从无忤逆…如此境地，他们哪里来的理由和借口行事！”

“…可今时今日不同了，我父亲和大伯都无子，我牧家并无男子血脉可承继王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这一代的祁氏皇帝来说…他无法，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

“这些…嘉荣和镇南王府皆心知肚明，所以我父亲有准备，我也有准备…所以当年离家入皇城才会那般毫无怨言，才会顺陛下的心意。”

“可是老国公…即便是这样，陛下他也不能对我和父亲放心吗？”

“即便是这样，他也要将我困死在这个皇城，让我父母在无我这个女儿，让我牧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将守护了许久的滇南交给皇室…他才能真正的安心和满意吗？”

老国公这一瞬，心头犹如有一把锋利的刀划过一般痛苦又难受，可他却始终无法顺从嘉荣郡主的话…去承认甚至是附和她的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微叹了口气后，老国公语气藏不住唏嘘和无奈：“嘉荣…老夫还是那句话…当今陛下不是个唯利是图，冷血无情之人，他…他虽放不下滇南，但也不会不记着你家于祁氏皇族的情义，也不会忘记你家世代守护滇南的功劳，只要你说…”

嘉荣郡主拔高了语气，眼神如炬，应着他：“…当真吗？”

“老国公…你确定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吗？陛下他真的还记得我牧家为他们的付出吗？”

“…你信吗？”

此话如枪尖一般刺入老国公的心底，他努了好几次嘴，却依旧无法说出那句“信”…

因为老国公的心里也很清楚，他对当今陛下，无法做到胸中无龃龉…他永远无法向对先帝那般来对兆帝。

可兆帝是先帝…更是他儿子选中的大兆皇帝，老国公可以抛弃任何，却无法对先帝产生一丝“叛逆”…

所以…嘉荣郡主注定得不到老国公的回答，也得不到老国公的“同一战线”！

但到底也算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即便是如此，即便是自己心底也如火山浇油般沸腾，老国公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对她不闻不问。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老国公缓和了自己的情绪，他压低着声音，一字一句，异常的真挚，也满是无奈：“嘉荣丫头…老夫…以前有人曾告诫过我，不可轻易对别人说出，自己知道别人的痛处…今日…老夫又犯了错。”

“多年前老夫就曾告知过你…一个身居高位之人，权利很大，同样他身上的掣肘也必定不少，如此一来，任何方面都需要考虑许多…老夫知道，咱们当今这位陛下，他这些年…有些事做的确实不那么合适，但他总归是先帝认可之人，老夫相信，他不是个心狠手辣的皇帝…”

嘉荣低着的脑袋微微一僵，眼眸也随之一沉，她知道…老国公…终究是做不到…

微吸了一口气后，嘉荣郡主这才抬眸，眼神略有些恍惚的看着老国公，没忍住，她压抑的扯了一下嘴角，苦笑一声：“…老国公，您的意思嘉荣都明白…”

“今夜是嘉荣情绪不好，是我妄言了…您别生气，我知道您也是为了我好，您放心…不管如何，嘉荣都会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和担当！”

老国公看着她那稚嫩的脸上满是悲怆，一时间心底十分不得劲，他叮嘱道：“明日我让景文进宫一趟，去见见皇后娘娘…皇后最是宽宏厚道之人，当年与你父母也曾有相识之谊…但嘉荣，你得答应老夫，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作主张！”

嘉荣一听这话，眼眶顿时又红起来，她随即起身，朝老国公重重的行了一个礼：“多谢您…您的恩情，嘉荣铭记在心…”

老国公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随后一顿，终于是展开了一丝笑意，两人间的气氛也随即慢慢的恢复了往常。

此般之后，老国公和嘉荣郡主两人很默契，都未在主动谈及和此事有关的话题，一句话都没有…

而就在此时，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外间庭院的一棵树上，树杆的最深处站着一个人。

这人蒙着面，看那精壮的身形瞧得出是男子，他手臂环抱在胸前，眼眸深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老国公和嘉荣郡主所在屋内。

他并无特别的动静，从头至尾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在这黑夜笼罩下的寂静中，他犹如隐身般未被人发觉。

就在他心里有打算离开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廊道上，有一个身影出现了，来人正是余成时时挂在嘴边的那位强书…

强书疾步向前，面色平静，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黑黄黑黄的药水，正往着老国公的屋子方向去。

树上的蒙面男子几个呼吸间便发现了强书，但却并未过多的注意，只当是个下人。

而这边正走着的强书却突然一下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面色一沉，抬眸朝着院子中望了一眼，眸光犀利又冷竣，脸色有些紧绷。

下一刻，强书随手将手中的托盘往一旁的巷道地上一放，他并未出声，敛声屏气，转身的那一刻，突然一个运气飞身，速度极快的朝着黑衣男子所藏身的那棵树而去。

而几乎是在强书运气的那一瞬，树上的男子就已经察觉到了，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只见他不慌不忙的从树枝中闪现出，又飞快的转身提步飞向了院墙外。

强书虽在老国公身边学艺多年，也有些天赋，可很显然，此人能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老国公所在的国公府内院深处，必定不是一般的宵小…

别说是抓住他了，强书都未逼近他身，他便已经拉开了和强书的距离，强书眼睁睁的看着他快速的向国公府外离去。

多年学武，又是老国公亲手教导出来的，强书怎么可能就此轻易的放弃，他一刻也不停留，毫不犹豫的紧跟着追了出去…

同时，屋内的老国公和嘉荣郡主也在这片刻感受到了外间不寻常的动静，两人神情顿时一变，尤其是老国公，脸瞬间就绷住了。

嘉荣郡主神情微顿片刻后，正欲起身出去时，老国公抬手示意了一下她，嘉荣郡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怔了一下后她安稳了下来。

这蒙面男子虽武功高强，但强书也不是吃素的，一路出内院都一直紧追着不放，他跟着男子前后脚出了老国公这边的院子，顺着出府的那个方向，不一会儿两人就从东边出了国公府。

在国公府的范围内时，强书还算是得心应手，虽追不上人，但也不至于跟丢，可一出国公府，不到半盏茶，蒙面男子的身影就在一处略显繁杂的小巷里消失在茫茫月色中了。

强书狠狠的喘着气，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阴骘，他环视了一圈小巷四周，确认再无动静后，虽不愿意，但还是记挂着老国公那处，便转身回府了。

强书离去之后片刻，在小巷的右后侧，蒙面男子在黑夜中缓慢的出现在道路中间…

他立在那处，轻呼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盯着强书离去的背影，好半会儿后才语气淡淡的轻声说了一句：“这大兆忠靖国公府…果真是藏龙卧虎！”

此话后片刻，他便转身向着和强书相反的方向离去，不多时便悄声消失在夜色中…

…

屋内的另外两人听完强书的话后，神情皆有异样，尤其是老国公，面色凝重又深沉。

微顿了两下，老国公抬眸看着强书，温和的安抚道：“…你追不上他在情理之中，看样子他兴许已经在院里待了许久了，老夫都未有一丝的察觉，想来必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也许还是个江湖之人！”

“你能发现院里有其他人的气息已经很不错了…不用过于自责，而且你做的很对…如今两个臭小子都不在府上，不能惊动景文那边…免得事情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

强书眼眸微顿，脸色因为愧意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他略有僵硬的点了点头，并未接话，而是躬身退到了一旁。

今夜有此事发生，无论老国公愿不愿意，强书都不会在离开他的身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