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40章 豆蔻华年（三十九）

五日后便是嘉荣郡主年满十六的及笄礼。

镇南王夫妇本就因远在滇南多年不曾与女儿相见，早已思女成疾，此次又因各种可说，不可说的缘故，夫妇两人最终依旧无法在郡主如此重要的时节来到皇城。

两人虽觉有万般苦楚，最终迫于无奈也只能咬牙忍住，只差人千里迢迢从滇南为女儿送去了为人父母该为成年女儿准备的及笄所需之物，以此来慰籍作为父母的心声。

为了安抚嘉荣郡主，也为宽慰镇南王府，毫无疑问，兆帝必定会有不一般的举动。

最后的结果便是，此事落到了当今皇后的身上…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考虑，嘉荣郡主的及笄礼，兆帝十分看重，不仅亲下旨让皇后按皇室公主的礼制为其操办，还赏了郡主和镇南王府各种奇珍异宝，以示皇室对镇南王府的看重。

大约半月前，嘉荣郡主便因此入了宫，这段时间以来，郡主一直在宫中由皇后和礼部教导及笄礼上的各类事仪…

今日之所以突然出宫有两个缘由，一是之前在宫中时她本就惦念老国公的身体，二一个也是…也是嘉荣郡主害怕了！

至于她害怕的是什么，原本在见到老国公前她是有一肚子话想说的，可这一刻的她，不知为何，又突然一下失去了想说的**…

微顿了片刻后，嘉荣郡主笑着道：“您啊…就好好听长公主的话，保重好自己身体，这样国公和大公子在外面也才能安心…”

听她提到自家两个小子，老国公的情绪更好了些，他乐呵呵的笑着，随口略带着疑惑的问道：“…这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皇帝既是允你以皇室公主的及笄礼来办，定然是琐事颇多，繁杂的不行，你怎会有空闲出宫来？”

“莫不是单为了来看老夫？那老夫可就有大罪过了…”

嘉荣神色瞬时一愣，她有些没想到老国公竟会追问，顿了顿后，她语气淡淡的说着：“您别操心我…我这事…镇南王独女的及笄礼，自有的是人记挂和操心…您就别管了。”

老国公又不傻，再说了，这么多年了，嘉荣郡主在他身边的日子比在自己父母身边都多，他老人家怎么会感受不到她这句话里的不对劲…

如此一察觉，老国公的神情就立马变了，他敛了敛脸色，正色道：“嘉荣…有何事瞒着老夫？”

“是不是宫里有人让你受委屈了？你告诉老夫，老夫替你去找皇帝…若是你们女儿家的事，只要你有理，你没错，即便老夫不好出面，老夫也可让景文进宫去…”

“你不要憋在心里，有什么事同老夫说…老头子我还没死呢，还能给你做主！”

知道老国公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这么多年了，在皇城，嘉荣郡主真的只有在老国公的身边才能感到一丝关心和爱护…

这一时片刻，一堆的情绪充斥着嘉荣郡主，实在是没忍住，她顷刻间红了眼眶，若不是昨日之事太过于让她恐惧了，她也不会在老国公面前如此绷不住！

见状，老国公心里的凝重瞬时加重了几分…

低眸了一会儿后，嘉荣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心绪，却又无端的控制不住自己觉得委屈的念头，她的声音甚至都因为对面这人是老国公而带了一丝哭腔。

嘉荣郡主紧紧的望着老国公：“老国公…嘉荣想…想回家…”

老国公如何能不知她此话是何意，他瞬间面色异常的不好，眉头也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微静默片刻后，他低沉着声音，镇定自若：“丫头…你先别急，先冷静下来，你与老夫细细说来，宫…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嘉荣郡主开始缓缓的说起昨日之事：“昨日嘉荣本来在皇后宫里受教及笄礼的一系列规矩和礼仪，在午膳前后左右，许贵妃来了皇后宫中…”

“我虽不喜这许贵妃，可自问从未对她有何不敬，以往我总以为我同她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了…谁知她昨日竟同我说起了我的及笄礼，原本也没什么，哪里想得到她竟言语说起了我婚事！”

嘉荣此话一出，老国公的脸色堪称是极其的难看，他心中犹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激动、沸腾…

嘉荣也看出来了，但她没有收嘴，依旧发泄着自己藏于心中许久的愤怒：“…老国公，我虽知道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何人指示，这皇城上下多的是人惦记我这个镇南王独女的身份，多的是人想对我，对我父王下手…”

“…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镇南王府都已经退成这样了，陛下还这么对我心存芥蒂，还这么不肯定放过我们，还要逼迫于我…他…竟真的能对我镇南王府狠心成如此模样！”

嘉荣郡主虽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镇南王府对其该有的教导从未少过，再加上她本身也聪慧伶俐，不需任何耳提面命便早已对某些方面很是敏感了。

她不傻，老国公同样也很清楚镇南王府对皇室，对皇帝意味着什么…

所以昨日的嘉荣郡主便在第一刻明白了许贵妃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而老国公也在这片刻回过了神。

他们都明白，许贵妃此意…和那个人，必脱不了干系！

自大兆建国起，后宫哪怕是皇后也不可干政，更何况是育有皇子的贵妃，许贵妃不白痴，她爹当朝许太师更不傻，镇南王府和嘉荣郡主在大兆，在兆帝心里是何地位，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许贵妃她就是在受兆帝宠爱，在有恃无恐…也不敢，更不可能敢在这个节骨眼打嘉荣郡主的婚事，她昨日能那般突兀又从容自如的提及此事，只有一个答案…

是…兆帝默许她如此行事的。

这个事实，这个真相才是最让嘉荣郡主和老国公情绪前后接连控制不住的最大原因…

两人这一时之间竟都无言以对，怔忡了片刻后，老国公神情晦暗不明，他声音一下子低的厉害：“嘉荣…你今夜同老夫说个实话…你…对此事是如何想的？”

嘉荣面色瞬时一怔，这一下她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和老国公了解她一样，她对老国公也同样有所了解，他如此态度，如此话语，嘉荣郡主心里忍不住觉得凉了起来。

世人皆知，忠靖国公府老国公宗泽对祁氏皇族从来忠心耿耿，哪怕是他自己也是皆以皇室为重，哪怕皇室某些人的行径让老国公难以接受，可最终…老国公依旧会容忍、妥协…

这般一来，嘉荣郡主一事…便不必在多想什么了。

可嘉荣从不是那等养在深闺中，遇事只知逆来顺受的娇弱女子，她不会，更不愿轻易的接受现实…更何况对那个人，嘉荣早已心灰意冷，她绝不会轻易的顺从他想要抹灭镇南王府的心思！

哪怕他是当今皇帝…

所以，眼眸微顿了片刻后，嘉荣郡主开口了，她面色平静，似一脸无畏，声音很轻，却也有着郑重其事的味道：“…老国公，其他不论，就自古以来，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从无人可以越过…您说是不是？”

“嘉荣父母俱在…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的婚事也该过问父亲和母亲…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强迫于我父母，强迫于我，如若不然…嘉荣情愿自此入庵，常伴青灯古佛，也未尝不可…”

老国公瞬间心头一颤，他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深深的僵局，连手都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可这一时片刻，他也是真的有那么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后，老国公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有些话他虽是说了出来，可却又有点不自觉的迟疑和犹豫…

“丫头…”

谁知老国公将将开了口，嘉荣就毫不在意的打断了，她一边替老国公捏了一下薄被，一边语气淡淡的说道：“老国公您就别操心我了，我只是情绪不好，与你言语两句罢了…说到底此事到底还没成真呢，即便是…最终当真是如此了，嘉荣也有应对之策…您安心自己的身体，别担心。”

老国公神情一顿，有那么点严肃的盯着嘉荣郡主，语气虽平和，但这话却是像刀一样扎进了嘉荣郡主的心里：“…嘉荣，老夫知晓你心中定然不忿，可有些话，即便是老夫不说，你应当也明白…皇帝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大多都身不由己…你…”

嘉荣脸色瞬时一变，心底那犹如滔天巨浪般的怒火立刻就爆发开了…当然，这怒火和不满，不是针对老国公。

不等老国公说完，她便没克制住，冷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带着些讽刺意味：“身不由己？呵…他身不由己便可将我祖辈多年的衷心置若罔闻吗？”

“…他便可心安理得让我远离双亲多年…让我这八年来只见过我父亲母亲一面…让我的及笄礼都不能按我自己的意愿来完成，让我父母错过我如此重要的时刻？”

“呵…他这个皇帝做的可真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