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辽今天跟你道歉了吗?”趁着楚天阔去卫生间,风岐挪了挪电脑,悄悄问霍宁。
霍宁摆摆手,她完全不在意这些,和这人计较什么。无论他清醒与否,她都无所谓。
“我.…..我还是上去试试吧,跟他讲几句话。”既然周辽的目的是要在她面前揭开应柏的真面目,那现在应柏不在,好像该是他的最佳时机。
二楼房间里,周辽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一次没有再情绪化地对着她喊,而是对着天花板喃喃:“他要毁了我,他已经毁了我妈妈,我爸爸下落不明,现在轮到了我.…..”他侧过脸看向风岐,泪流而下,“风小姐,我们都被他报复了。他是肖隐,他承认了他是肖隐,他就是那个在九嶷山.…..”
熟悉的胃部翻涌感再次席卷,风岐又一次捂住了嘴,直直立在原地。
周辽愈发急切:“风小姐!他连你怀孕都不知道!他在毁了你你明白吗?”
楚天阔刚要打断他,就被霍宁拉了回来。她不明白她后来提醒过周辽,也告诉过他风岐没有怀孕,周辽为什么就是一句话不肯信。只抓着风岐的玩笑话和应柏那张戴着婚戒的照片紧抓不放。
风岐叹息道:“我真的没有怀孕,那天是和你们开玩笑的。就那天,我还不认识应柏。”
“不可能,风小姐,你为什么要替他再隐瞒真相,他现在不在这儿,他让你怀孕了,他还教你瞒着别人,你为了他隐瞒你的家人,这最后会害了你,你将来会……”
风岐愈听愈迷惑,周辽这话的走向已经超出了她的谎言:“你是希望我怀孕吗?”
直到周辽重复了许多遍,风岐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认为未婚先孕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再之后,连楚天阔都震惊,她根本就不知道邹守明是在婚前怀上的周辽,甚至.…..周辽出生后三年,他的父母才领了结婚证,也是因此,周辽父亲的家庭很看不起邹守明。
“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没有...你不怕他的家人看不起你吗?你怎么能.…..”
“呃.…..”风岐尴尬地向后退了半步,她听得出周辽声音里的怨恨,但她分辨不出这种怨恨是在对谁。
她把话题强行拉回来,右手向胃里按:“九、九.…..嶷山,应柏.…..我是说肖隐,他做什么了?”
“他、他.…..我和他对质!你被他洗脑了风小姐!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你要被他毁了!你会走我妈妈的老路,你……”
风岐又待了五六分钟,周辽情绪愈发激动,一直重复着一句“他抢走了我的衣服”,但无论问是什么样的衣服,还是怎么抢走的,都没有答案。
她微微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回到一楼,腰后抵在圆桌上,她踟蹰了一会儿。
周辽好像把他的父母投射到了她和应柏身上。
而先前那种感觉不再模糊,尤其是拿秦思勉作为参照:“周辽.…..其实是信任应柏的。”她连比带划,“他觉得应柏是坏人,但是他心里其实并不是觉得应柏是坏人。”
楚天阔没能理解,疑惑地看着风岐,霍宁道:“啥意思啊?”
“如果你是周辽,你觉得应柏要报复你,”风岐指指楼上,“现在他不在,你觉得你会干嘛?”
“跑啊。”霍宁脱口而出,楚天阔说:“他应该争取我们,把我们拉到他那边。”她顿了顿,“或者就像霍宁说的,哪怕就是装,求着我们放了他,他可以跑,可以找别的办法。”
“现在反而.…..”不仅是现在,“他像是.…..他其实是知道应柏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的。”像是个在耍脾气的孩子。
风岐点点头,周辽心里的确存在着一个顺序,相比于救她、提醒她、救他的母亲,亦或是其它,周辽似乎更在意应柏有没有注意到他。
霍宁鸡皮疙瘩直竖:“他这算是.…..想从应柏身上找父爱?”
“大概.…..daddy issue?”这个词让风岐空荡荡的胃囊愈发灼热,她提着酒罐向外走,“我透口气。”
楚天阔紧紧抿着唇,骨头磕出痛感才开口:“就是之前.……”昨天晚上没来得及细说,第一次周辽醉后说话没有把握好分寸,之后又因为醉酒吐了应柏满身,应柏把他送回酒店,等他第二天彻底清醒后才离开。
至于第二次……
霍宁听得心惊肉跳,她对应柏有一定的了解,不过那了解算是反推的结果。昨晚实打实地看到了那一条伤疤,现在想来,应柏的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起来后都要先去一楼健身房待一个小时,春天那次和现在,她从来没见他穿过短袖,即便速干衣裤都是长袖长裤。
在楚天阔眼里,周辽对应柏感激有、愧疚有,其中还有她过去察觉到过但是之后没怎么听他提起他后早已忘了的嫉妒。
霍宁越听越觉得周辽有病,可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不到自己强于别人的地方,却又对别人身上自己缺少的、甚至是仅仅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假象耿耿于怀。
周辽嫉妒应柏的,两者兼有。
他觉得应柏父母在国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很自由,不受束缚。应柏身上看不到那种被压迫成长的痕迹,周辽了解他的工作量,觉得他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尤其是毕业以后先休息这一点刺痛了他。
楚天阔颓然撑住额头:“我哥他是被安排好的,多大了要做什么事早早就规划清楚了,他觉得应柏做这种决定很可惜,对自己很不负责任。”
周辽甚至羡慕自己看到的应柏那一身伤:“他可能觉得要是我姑妈打他、虐待他,他现在反而不会这么痛苦,就能跟家里一刀两断,不用天天想着.…..对不起我姑妈的栽培。”
“嗯.…..”霍宁一时语塞,这种事情还是风岐想得开:“我可不跟比我厉害的比,自己吃亏。要比就比惨,看别人比我惨我就高兴,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但实际上风岐也就是嘴上想得开,现在看这一帮子人,她觉得谁都比她惨,但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霍宁喝了两口水,问题是这是两种不同的情感啊,而且嫉妒有时候可以催人奋发,有时候可以逼人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当然还有一部分就像风岐这样——躺平,眼不见为净。
但如果是吸引应柏注意力.…..她又打了个哆嗦,风岐说的时候她觉得有道理,现在风岐出去了,她又觉得怪诡异的。
“我觉得风岐是对的。”楚天阔从手机上搜索出的结果抬起目光,风岐又进来了,“还有啊.…..”
都说人独立之后会有个创伤爆发期、实际上周辽回国这一年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稳定。
而现在,像是彻底爆发了。
因为感受到安全而创伤爆发,就像秦思勉觉得在应柏身边很安全一样。只不过两人性格不同,表现型自然就不一样。
风岐还是有些别扭:“我说的也不一定对。”都说心理医生要一层层看破来访的伪装找到核心问题,她一不是医生二没有时间的,只能全凭直觉了。
想着想着,她的鸡皮疙瘩又竖了起来:“那什么…人脆弱的时候希望有人能看破伪装嘛,周辽这也算是一种……嗯……求救?”
“我是说,嗯……求助?”
可想着想着,这些只能解释一部分。
这个时间点,外面阳光灿烂,她心头渐沉,还有几个小时,就又要日落了。
那只黑猫,究竟去哪儿了呢?真的只是把周辽引过来就离开了吗?那秦思勉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安宁之家。
“我再强调一遍,高原不比平原,尽量避免疾奔、饮酒.…..”
听到这句话,打开冷柜门打算取酒的风岐手一顿,生硬地调整方向,转向上层的一瓶矿泉水。
应柏这里已近尾声:“有任何身体不适及时和你们的小组组长联系。”
导师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还和他提起姜培送感谢信与锦旗去学院的事。姜培离开前征求过他的意见,恰好罗研在一旁,不待他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啊好啊。”
“你不要他们还要呢,少清高。”那天车上一共三人,另外两人年级低,说不定以后评奖评优的还能派上用场。
其他人领本科生分配工具的时间里,应柏与导师站在大堂里,余光中风岐抱着衣篮下来过一趟,从洗衣房出来后径直去了后厨。
他先前同样以感冒作为借口,导师关心了他两句,对着达瓦的夜色感慨道:“这地方儿是不错,哈?”
他无心欣赏夜色,导师从机场上车后还安慰过他:“咱没干就是没干,材料准备好就成,学院那帮人你知道的.…..”话虽说得轻松,但是导师中午电话里要求他几天后跟本科生一起回北京这件事还是没变。
两名师弟送导师去镇上的酒店,他这时才有空去看群聊。
秦思勉:【周辽说你在九嶷山把他从酒店引出来,然后把他妈推下了山道,害得他被人贩子抓走。】
【好,我知道了。】在这之前,霍宁还发来过风岐问出的结果。
转身向内走,恰见风岐从后厨出来,她脚跟微顿,飞快把右手里的一样东西塞进裤兜,匆匆上楼。
另一头,楚天阔劝着劝着也没了耐心:“哥,他明天还要带那么多学生出去。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早一天晚一天不是一样的吗?哪怕真的是他,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啊哥,一个孩子.…..”
“孩子就可以不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吗?”
“那你希望他怎么负责?他这两天已经.…..”
“这都是他活该!”
霍宁拍了拍楚天阔的肩,跟周辽完全说不通的,白费口舌,还不如下去歇着。
——
结果比想象中还要早到十分钟,应柏站在安宁之家后门外等了两分钟,风岐推开门出来。
一路无话。
直到进了小楼的院子,她问起为什么不看,他对着月亮长长吐出一口气:“怕会崩溃,不想情绪失控。”
“我帮你看。”
他拒绝了,这是他要求做的,再胆怯,也该由自己来承担。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要求他为她同霍宁撒谎:“语言和文字也是武器,武器既可以用来攻击敌人,也可以用来保护队友。霍宁这些天这么辛苦,多一个心里踏实的算一个。吴浔是我们两个人的朋友,说个谎她不会怪我的。”
所以那束只照亮她一个人的光在他转述给霍宁时扩大了范围,光芒笼罩在她们两人身上。
“卧.…..槽?”他道出“伊洛”这个名字,霍宁扭头问风岐,“真是吴浔?”
风岐一个下午对着电脑走过三次神,将几个梦境来来回回看过几遍,梦里那个女人的模样愈发清晰。
那不是吴浔,她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和吴浔很像的人,站在另一个“她”的身侧。
应柏这才知道,原来她的梦里,一直还有另一个人。
霍宁又看他一眼:“还是你看到的,你们这…...三足鼎立啊.…..”
应柏过来之前给她发过消息,说要跟她单独说话。正好风岐自个儿说完后就闷头进去,她起身问:“咋了?”
“我.…..”应柏笑得有些苦涩,“我对风岐来说是有用的,对吗?”他没有要霍宁回答,拉开冲锋衣拉链,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三个绒布盒子递给她。
盒子里是他今天在西宁路边摊上买到的鸡血藤镯。他买了许多藤镯与绒布盒,时间太仓促,只涂好几根,对着灯仔细看过,挑出这三根颜色差距不是太明显的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给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只是昨天晚上强行抱住她的时候,眼泪滴在过她的发顶,“眼泪没有用,我想试试我的血。”
他口袋里还有几根凌霄藤,从安宁之家院墙外采的,将中午从她手中要走的紫竹镯一道捧给霍宁看,“我试试看编一个这样的,”如果有效,那最重要的应该是别让她发现,“外面多缠几条,这样看不出来。”话说着,他又掏出了两张报告单,“这是我今天做的血液测试结果,一切正常。”
“我再想想其它的办法,要是你们有别的建议也可以告诉我,我……”见霍宁接过,他松了口气,“我先上去。”
替周辽松开四肢的束缚,在他又要挥拳时轻而易举捏住了他的拳头:“下来吧,有话说清楚。”
话音刚落,他闪身避开周辽的一肘,左手轻轻一带就将周辽反手锁住,声音如同叹息一般:“你打不过我,省点力气。”
“你把我妈妈害得终身残疾,所以我爸爸才抛弃了我妈妈,现在你又把我的人生...”
应柏松开手,两步走到一边拿起毛巾,卷了卷,对周辽一抬眼:“给你两条路,要么好好坐下来说,要么我继续把你绑起来。”
就在这时,纱窗飘进风岐的歌声,周辽原本倒退了一步,紧接着踉跄着跑到窗边,流泪喃喃:“神女.…..”
楚天阔和秦思勉愕然对视,周辽边叫着“神女”边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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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藤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