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辽颓软在地,哭得凄恻,就像白天楚木河边的阿定祖孙。
秦思勉还当风岐在唱什么咒语之类的东西,结果越听越耳熟:“nddp啊。”
两人不解地看着他,他解释道:“哦,就是《巴黎圣母院》。”
院子里,风岐一边唱歌一边仰头望着月亮,手捧着心,歌声哀婉动人。
“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应柏问道。
“哦哦哦,我想想,驴呢,驴,Lune,月亮嘛.…..”秦思勉悄悄离周辽远了一些,开始自省:我为什么不哭呢?
风岐刚打算声嘶力竭,一个回头就激灵灵一抖:“你干嘛?”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点儿感情被打得粉碎。
应柏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昨天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月亮还有什么别的名字吗?”
“啊?”风岐勉强把那句“自己网上搜”咽回去,“月亮?恒我、望舒、玉轮.…..”
应柏眉毛几乎拧成了结,人也似眩晕一般晃了晃,风岐习惯性去扶,应柏条件反射般地环上她肩头要向怀里带,右臂骤然僵住,他连退两步:“抱歉。”
勉力站稳,哑声问道:“女娲是大恒我,女娲和大恒我并尊,女娲不是恒我,哪条为真?”
“哈?”风岐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你真把我当字典用呢?”
另外几人赶忙凑上来,秦思勉问道:“咋了咋了?哪儿不舒服?”
“你跟我出来。”风岐上前一步,应柏挣开秦思勉扶来的手又要退后。
霍宁一看风岐脸色就知道又得吵,赶忙示意秦思勉让开,应柏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有话在这里说。”
“出来。”风岐当先向外走,人都到了院子门口一回头,另外几人已经回去了,应柏也只稍向院内迈了两步,就又停了脚。
她直冲了回来:“你到底要干嘛?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你第一次见我就抱我,都这么多次了,你今天想起来了,你怎么不在上海就拔我头发呢?”
结果都已经出来了,看一下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看她也不会逼他,但他就非要这么死板吗?碰一下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再说了,“哪怕亲兄弟姐妹搂搂抱抱不也很正常吗?”
“那是因为他们心无杂念。我不行,我做不到那样,我对你永远都不可能是那种感情,我自己知道。”
风岐怀疑应柏小时候也跟秦思勉一样把偶像剧当饭吃,她压低声音:“应柏你少给我上高度,出来说话,我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跟你吵。”
“不行,就在这里。”应柏又退了一步,他不能和她单独待着,至少这里还有别人,他还能保有一丝清醒。
“我都说了不婚不育这到底有什么影响啊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在乎的啊?”风岐胸口的气也提不上来。
应柏哑声道:“不一样,我不想,我.…..”他逼着自己站在原地,“我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你,这是最基本的原则。我们都是孤儿,如果有一天别人.…..”
风岐打断他:“什么别人?哪怕是真的,别人说什么又怎样?你管他们.…..”为什么总是要别人别人的啊?他是为别人活的吗?那他和别人过去好了。
“风岐!别的我都可以无所谓,总有办法解决,但这一条是原则。不说其他人,如果是真的,你要怎样和你的母亲提起我?”
“哈?”风岐愣住了,这里关她妈什么事儿啊?她和他认识才几天就得让她妈知道了?
“应柏你有病吧,”她的思路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这要是真的你跟你家里说?”干嘛要说啊?瞒着不就过去了吗?
“我没有家人。”
“啊?”风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应柏说了一句什么,待理解清楚那五个字时,她的身体像被爬满了层叠凝结的冰霜,“你.…..”她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来。
浑身冷得直打哆嗦,什么叫没有家人?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那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他说他学过很多格斗技能,他没有家人,学那些是为了什么?要么是为了自保,要么是为了赚钱,对吗?
好像可以想清楚的,好像也可以问出来的,可耳边忽然开始嗡鸣,那声音直向内钻,钻得她大脑昏沉而窒痛:“你.…..没有.…..我是说,你.…..是.…..”她想问是没有人收养他吗?
“没有.…..对不起.…..不、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应柏,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会重复这一个词。
应柏不明白仅仅这短短的五个字就可以让风岐崩溃地坐在台阶上捂脸痛哭,她不停地和他道歉,双手捂着脸不断重复着。
他想抱着她,想替她擦去泪水,可现在只能半跪在她身侧,焦急地看着她:“风岐,不是这样的,我.…..别和我说对不起,我没事的,别哭,别.…..”
风岐抽噎不止,气都喘不上来,好半晌才能呼吸通畅,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不是。”
风岐浑身一凛,她原本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膝盖间,现下惊恐地抬起头。没有人收养,连福利院也不管,那他要怎样长大?
“风岐、风岐,”应柏略微向前探了探,按在地面的手紧紧抓着台阶不允许自己再靠近她一分,“我这样和你说,好不好?”
“我、我也是从小被人收养的,只是那家人.…..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他们全都去世了,所以我现在没有家人,明白吗?”
风岐瞳孔震颤,双唇抿得苍白,泪水不住滑落:“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不该讲这种话,对不起……”
应柏笑了出来,他摇摇头,递给她一包手帕纸:“我对家庭的理解有限,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伤心事。我.…..这件事解释起来没有那么容易,我之前也和霍宁提到过一些,你可以去问她。有任何疑问也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不会为这些难过。我说的是真话,等以后和你解释清楚,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风岐想起那天应柏说宋玄羲叫他继续读书,所以他十八岁就没了家人,连教导他之后的路该怎样走的长辈都没有吗?
那是她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她的身体犹在轻颤,可能她需要听他的解释才能弄明白,但她现在不敢再问他的那个收养家庭了。
“那你、那你.…..你.…..你身上的钱哪里来的?你是去打黑拳了吗?还是、还是.…..”别的她已经想象不出来了,所谓“打黑拳”,也不过是个从影视作品里看到过的说法。
“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非要用一种她可以理解的方式,那只能这样说,“收养我的那家人没有亲生的孩子,我是他们唯一的继承人,所以我的钱是合理合法继承的遗产,不是.…..”他的声音愈发温和,“不是打黑拳,也不是别的什么方式。我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他们遗产的投资理财,没有灰色地带,一点都没有。”
“我会给你看我的资产证明,这些证明材料我都会准备好,你可以.…..”他骤然停了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像是烙铁,灼得他心慌。
一切的证明、文件都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和她在一起准备的。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资格追随她的人。可如果那份鉴定报告是他不希望的结果,那么那些证明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无力再次袭上心头,他站起身,右手按在裤子的侧袋上:“我.…..”
风岐坐在地上,抬头问他:“你找过他们吗?我是说,你的亲生父母。”
应柏逼自己回神:“没有。我没有这种想法,你呢?”
青春期时或许有过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风岐说:“我不想我妈妈把我一手养到这么大,最后我还给别人做孩子。我不想让她知道这种事,我.…..”
心里堵了一口气,总觉得窒闷,目光落到应柏垂在身侧捏得青筋暴起的拳头时,她骤然一惊:“抱歉、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
他被收养过,或许他也曾经有过养母。她说这种话像是一种炫耀,炫耀她得到的爱,炫耀她的母亲还在身边。
应柏咬了咬腮帮,重新蹲身,认真地看着她,风岐的目光不住闪躲着,可最后还是被他的双眼吸了过去。
“风岐,我喜欢听你说你的家人,我也很高兴你有幸福的家庭。别在这上面顾忌我,我愿意听的。即便我们真的是血亲,我也不会带你去寻亲,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
她的脸缓缓垂下,闷声不吭地抱着双腿,耳边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的眼泪默默向下淌,前些日子,他对一个账号印象深刻,因为那本《窄门》里,有许多条她的评论,大多都是在吐槽,用辞犀利观点独到,她对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的厌恶毫不遮掩,又对女主人公阿丽莎时而赞同时而无奈。
有一句话下面,她发表了许多条评论,也是出自阿丽莎日记的。
——我希望不用任何言语说明,希望不自知地爱着他,尤其希望我爱他——他却并不知情。
她在下面的评论跨越了三年,第一条是:【为啥啊?】
后面是:【好像有点儿懂】
【不是,为啥啊?】
【我理解了】
【如果真的爱他,他会不知道吗?】
【我不理解,我裂开了】
他看得出她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他不知道她最后的观点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完全不赞同阿丽莎的这句话。
如果可以,他不想有任何犹豫,不仅仅是言语,还有行动,还有他拥有的一切,他都要奉出来让她看得清楚明白。
要是可以,真想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看。
她不愿意听他表白,他知道的。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是兄妹,现在这边界模糊的时刻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过主动离开她,想过真的就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觉得自己做不到,连回来的路上他都在想,秦思勉在家里也是哥哥,他或许可以向他学,如何做一个哥哥。或者说,如何表面上,像一个哥哥。
无论是什么关系,至少给他一个可以看到她,或是听到她消息的机会,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一个她存在的世界,那种地方太可怕,他活不下去的。仅仅想象,都让他肝肠寸断。
风岐抽噎渐止,抬眼看着应柏愈靠愈近,忽觉头顶天线报警,正要起身跑路,大臂一紧,人已经被提起来纳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风岐,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这次先让我说,让我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