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蒙蒙亮前,他们离开了那家咖啡厅。关门时,尤里很小心,把锁复归了原位。也许是被一种沉重的氛围感染,队伍极其安静,只有西维没睡够,很不高兴,时不时地发出嘟囔的噪音。
为了不引人注意,队伍分成三组。一组是尤里、格林和西维,显然是为了避免西维趁机逃跑,他现在已经很有那个意向,从房子里出来,眼睛东转西转,只是尤里在旁边看守,他很不方便。
“看好他。”伊思向尤里说,她和乔西法一组,大概是他们所有人间最平静的一个,不怎么被紧张所传染。
剩下稀客和钻石,钻石把帽子按在头上,跟着朋友一起走。他觉得帽子已没了任何作用,这样只是自欺欺人,于是,他索性将帽子拉到最顶,露出眼睛和眉毛。
正是深夜和清晨的交界点,天边的黑逐渐转为浓稠的蓝,空气进入鼻子里,让人感觉到呛鼻。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充满雾气的街道,像几个找不到路的鬼魂。路上偶尔遇到行人,但雾气遮挡住彼此,那些行人只是不感兴趣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虽说出“知更印章”的名字,钻石却也不知道他的猜想是否为真,很可能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踏入去圣马力路的旅程,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真夜他们可能在那儿,可能根本不在。而这种想法像根细线一样紧紧地纠缠住他,让他忐忑不安。
凭着钻石的记忆,他们到了,走进了圣马力路。
钻石和稀客穿过马路侦查。其他人没有过来,否则一条街上这么多人就太可疑了。一组站在街道对面,一组站在左侧百米处的巷口,等待钻石的回复。
“就是这间?”稀客问钻石。
看着知更印章紧闭的大门,钻石点了点头。
稀客打量知更印章招牌上的知更鸟,又上手试试去推那扇关上的门。门抖了一下作为回应。稀客目光扫到下面:“里面没有灯光。”
钻石嗯了一声,他也发现了。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这条街其他店铺都关着门,没有哪个恶魔会在这时开门做生意。
钻石伸手,敲了敲门:“知更,但丁,你们在吗?”
他等了几秒,门内没有回应。
钻石又小声补充:“真夜……?”
很安静,街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真夜,如果你在。……我是钻石。”
他等了好一阵,没等到任何动静。
稀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但只是说:“我们走吧。”
钻石还站在原地不动。稀客走了两步,看他没跟上来,而是出神地靠着门,一言不发,好像在偷听门内的动静。
“钻石。”他叫他。
他没说完,钻石忽然朝后退一步,说:“我是钻石。”
稀客那样子,像觉得钻石遇鬼了,却因为同情,不好说出来。但马上,门开了,知更从门内探出头,他肩上披了件厚衣服,脸色发白,声音低沉:“抱歉,我正在治疗……。”
他朝稀客瞥了一眼,钻石赶紧说:“是我的朋友。”
“你们先进来说吧。”知更朝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出位置。
他们两进了门,知更想关门,钻石很不好意思地拉住把手,小声解释说:“等一下,还有别人。”
“还有一个?”知更为难地问他,“我这地方不是很大。”
“啊,对,呃,伊思,但丁的未婚妻,和他很熟的。”钻石稍稍推开门,看着进来微笑朝知更打招呼的那张面庞,又赶紧放进伊思身后的乔西法,“乔西法,我的朋友,人很好。”
知更愣了一下:“两个?……”
没等知更说完,钻石放入最后三个人,尤里拽着西维冲进来,格林手背在身后,朝知更微笑鞠躬。
“以及格林、尤里和西维,没了。”钻石干脆地关上门,一口气说道。
知更被恶魔、赏金猎人和人类围着,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否是头痛,过了一阵,他轻声呻吟了起来。
知更没有说谎,知更印章本就是个小店。八个人挤在这里,像在开一个以苦为乐的摇滚派对。西维感兴趣地东张西望,偷摸打量墙上各种各样的印章,乔西法嫌人太多,不耐烦地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到唯一还有些空隙的柜台旁。
应该是想坐到里面,他径直拉开了推拉门。
他停了下来,说:“钻石。”
知更右臂绑着白纱布,只是外面耷着衣服,钻石正在问他:“你还好吧?”
听到乔西法的话,钻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顺着拉开的推拉门走了过去,接着呆住了。
但丁。
柜台里,椅子上的但丁。
几把椅子拼在一起,组成张硬床,但丁就躺在上面,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满身是血。一堆白纱布裹在一起,丢到地上。血从但丁的脖子一侧汩汩流出,从手臂至全身,再浸染白纱布。
听到有人,但丁睁开眼睛,却只是微侧过去,用手边的毛巾压住脖子上的伤口,然而那完全徒劳,他力气太小了,无事可做。接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昏了过去。
“这是?……”稀客说,他听上去不震惊,却也很沉重。
数双眼睛跟了上来,伊思,格林,西维,由于他们这瞬间的想法如此不同,以至于一时间出现了紧张的氛围。
伊思立刻走过去,格林跟在她身后。西维回过头,偷偷地看尤里一眼。尤里正呆呆地站在人群后,一步也没有向前,好像不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知对自己看到的是否满意,西维默默地转过身,没有笑,也没有嘲讽。
知更挤过人群,到了但丁身边,全身是汗,脸色却依旧惨白:“一个力量型的天使击中他的脖子……,刚开始好像没事,但之后他伤口裂开了。”
说话太急,他顿了一下,抽了口气,捡过但丁手里的毛巾,压在那块稀烂的伤口上:“刚才,我正在给他治疗,止他的血——他还没脱离危险,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
钻石看他疲乏的动作,脱口而出:“那你呢?”
知更疲惫地:“有个天使击中了我的胳膊,也流了血,但不严重,包扎伤口就好。”
乔西法看知更一眼,紧闭嘴唇,接过了毛巾:“我来吧。”
知更迟疑,稀客说:“乔西法是疗愈型恶魔,放心吧。”
“对!对!他很厉害的。”钻石一个劲地点头,劝慰知更说,“天使们也一路追杀你,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这话,钻石猛然想起什么。他一下直起身来,不顾吓了乔西法一跳,在这狭小、挤满人的房间里东张西望起来,然而,他的视线穿过墙上的钟表印章,立柜里的文字印章,最终却一无所获。接着,他想起来他们处于什么场景,低下头来,讷讷地挠了挠头。
知更见他们这样坚持,不情愿地退了一步,给乔西法让出空间。乔西法念了几句疗愈用的咒语,又找纱布止血。地上纱布都沾了血,乔西法不太满意地问知更:“你还有纱布吗?”
“有。”知更回答乔西法说,“在旁边的抽屉里。”
“我还需要针线。”乔西法冷静地说,“我可以把伤口里的魔力清掉,泉水我这里倒是有,但他还需要缝合伤口。”
乔西法从衣服里掏出试剂管瓶子,只剩二分之一管的泉水。知更快步走到立柜前,翻找抽屉。乔西法开了塞子,塞到但丁嘴边,动作粗暴,水混着血流进但丁的口舌。
但丁呛了两下,咳嗽起来,乔西法大力拍他的背,但丁发出像窒息的一声,倒在椅子上,几秒之内,他看上去很痛苦,使围观者提心吊胆,不过,过了几秒,他那痛苦的反应,渐渐消退下去。
知更找到了针线,递给乔西法,站到一边。钻石不太想看不熟悉的人脆弱的样子,他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别过眼去,趁机走到知更身边去。
很安静,知更只是看乔西法治疗,发呆。见此,钻石犹豫了一阵,清了清嗓子,叫他说:“知更先生。
知更转过头来看他。就连稀客也是,他本来看着但丁,这下看着钻石。
钻石问:“请问,和我同行的那个人呢,他不在吗?”
不知何故,知更见他这么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和你们分开以后,天使对我们穷追不舍,领头的那个——”
他不记得叫什么名字,钻石提醒他:“叫孚威。”
“嗯,孚威,他追的很猛,念了咒杀了骏兽,我们只能用跑的。你朋友很聪明,他拉着我进了小巷,天使们的骏兽进不来,只能下来找我们。他叫我和他分开跑,分散目标。我中了孚威的咒,但勉强躲开了他接下来的追击,他们没找到我——”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钻石的神经突突地跳,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怎么了吗?”
“我藏起来时,瞥见了他,他们找到了他。他跟他们走了。我没能救他,我知道我做不到。”
他看着钻石的表情,说:“但他们没有伤害他。”
稀客本来默然听着,忍不住插嘴说:“没有伤害他?什么意思?”
“他们和他说话,他也和他们说话,说什么我听不见。说完话,他就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也没绑他,就这样一起离开了。”
钻石沉默了一阵,说:“孚威也没有攻击他吗?”
“他不在那儿,他在小巷里被我绕晕了,找不到路。”
钻石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阵动静打断了他们。
但丁睁开眼来,和平常不一样,他眼神不清醒,甚至看上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我在哪儿?”
乔西法冷静地说:“你在知更印章,正缝伤口。”
他示意地看了知更一眼,知更会意,留钻石在原地,叫但丁看了看他。但丁看了知更一眼,慢慢思考起来,过了一阵,他微弱地点了点头,伤口随着他的头动弹,血浸染纱布。知更赶紧哎了一声,乔西法控制住但丁的脑袋,叫他不要乱动。但丁转着眼睛,慢慢地看着周围:钻石,稀客,伊思,格林,西维,以及,尤里。
但丁的视线在尤里身上停住了,他看了尤里一阵,勉强朝尤里笑了笑,很虚弱地说:“你好啊,兄弟。”
尤里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答。
但丁手始终握成拳头,手里的东西发亮。钻石盯着,因为心里有事,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稀客比他更快一步,迅速说:“手里的东西放下吧,你好好休息。”
但丁似乎没听见,没有动静。知更抿住嘴唇不吭声,固定住但丁脖子,全程都没有看但丁的手。乔西法什么都没注意到,专注自己手里的针线,尽管黑线看着和伤口不搭,长针仍顺利地穿过两侧裂开的皮肤,迫使它们像峡谷挤压,重新合拢。
尤里注意到但丁手里的东西,平开口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平静无声。
没有回答,尤里走过来,蹲下身来,抓住但丁的手,没费力气就扳开掌心,但丁的手指实在是太过无力,胳膊垂下椅去时也缓缓摊开。
一条项链毫无反抗地从他手心滑下来,落到尤里手里。
是书房里但丁和知更施咒时的钟表形状的项链,项链沾满了血渍,在空中晃荡。
但丁没有看尤里,望着天花板,不知对谁说话,喃喃道:“我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尤里看了他一会儿,很难说他此刻在想什么,不久,他握紧项链,站起身来,好像是想离开,但他只是靠着柜台,看着乔西法治疗但丁。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十分安静,乔西法将一针一线缝入但丁的脖子,像栓鞋带那样穿洞交叉,再用剪刀剪断剩下的绳索,施之以愈合的魔力。
尤里站在一旁,手无意识地玩打火机,一下灭了,再咔哒点火。伊思自然地转过身去,拿过尤里手里那条项链端详。格林递过来手帕,她慢慢地将上面的血擦干净,让钟表项链慢慢恢复银的颜色。
一段时间过去了。在耐心的擦拭下,项链越来越干净。但丁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他躺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任由乔西法治疗。他开始皱眉蹙额,打量四周。见他这样,格林和知更说了句话,接着后退一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格林带了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的杯子里全掺满了热茶。他拿起一个茶杯,其余的放在柜台上,接着退到了后面去。他将那杯茶递给了西维。西维皱着眉头,接了过去喝了一口,趁着格林转头时,他把喝的那口茶呸的吐了出来。
但丁喝了一口茶,气色不再那么苍白了。
“好点了吗?”伊思询问他说。
但丁点了点头。
“好多了。”他抬起头来,看到钻石,又点头,算是打一个招呼,又望向知更,知更做出很主人家的姿势,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见着他如此,气氛逐渐松弛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急迫。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但丁喝茶,钻石只是用嘴沾了沾茶就放到一边去。其他人都象征性地喝了几口。茶杯和桌子相碰撞,声音沉闷。钟表的唰唰声在墙上响,一下又一下。就这么过了一阵子,伊思放下手里的茶,她根本懒得喝,眼神精明地在知更、但丁和钻石身上打转: “所以,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更和但丁互相看了看,钻石没有看谁,说:“像之前讲的,碰到了天使。”
“我和知更谈事,撞上钻石和真夜,结果天使居然也在一个地方。”但丁讲的和钻石的如出一辙。
见他们讲一样的话,伊思也不气恼:“这样啊,那你们怎么认识的?知更先生,你应该是猎鹿城的恶魔,不是人类吧。”
这问题都不用问,知更长了两根显眼的犄角。知更愣了一下,没有讲话。见知更没有回答的意思,伊思侧过头去,看向钻石:“钻石,我在想,你们为什么会被天使追踪成这个样子呢?”
其实是迟早要问的问题,知更一下就明白了伊思的意思:“您怀疑我吗?”
“这倒不是。”伊思平静地说,“只是之前钻石告诉我们,他和真夜调查一个事,撞上了但丁和你,接着遇到天使,事情这么突兀,我觉得里面有蹊跷,能详细说一下吗,钻石,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她忽略了但丁的说辞,转向钻石,似乎谁都不信,打算通过两面不同的故事来拼凑真相。钻石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之前发生的事太快,到了现在才缓和下来一口气,伊思提了,他自己也想了解。
“在北向旅馆遇到的,但丁和知更和我们进了同一间房,他们在旅馆里谈事。”
伊思说:“你们为什么去那里呢?”
钻石毫不为难地说:“我和真夜去找我叔叔雅克的线索,他失踪很久了,据线人说,以前雅克住过这家旅馆的207号房,但一进去,你们在里面,天使们也来了。”
伊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你们卖了。”
“是。”钻石点了点头,他怀疑,几乎是肯定,应该是莫哀。他给了他们最直接的线索,引他们进去。但面对这么多人,他没说出来。他想听听看别的声音。
“我和知更有个私下交易,”但丁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声音虚弱却坦然地说,“我们事前不知道你们会来旅馆,否则我们直接在金鹿旅馆谈就行了。”
“怪不得你跟来猎鹿城。”稀客用不惊讶的语调。
钻石犹豫了一下,想起当时看到的印章和项链的奇异景象。
“你们当时,在做什么?”他问。
但丁看他,钻石也回看但丁。
但丁只说:“是巴特克家的事,和你们无关,我不能告诉你。”
真的无关吗?钻石想起当时看到的场景。他记得知更说“回来吧,六十六年前多瑙冤死的鬼魂”,他想起多瑙战争,又想起猎鹿城那些漂浮的蓝色鬼魂,只是一时间,他没办法将这些和但丁和知更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钻石只是说:“你们有和谁提起过这件事吗?”
但丁不太耐烦:“当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乔西法把剪刀和剩下的线放到桌上,插嘴说:“谁提出的207号房见面?”
“我。”知更直视他的眼睛,“我向旅馆老板预订了。”
乔西法不客气地:“有第三人,那就有泄露的可能。”
伊思思索地听着,突然接话道:“钻石,你和真夜去旅馆的事谁知道?”
“我、真夜、线人。”钻石说,“线人告诉了我房间号,我是临时决定去旅馆的。”
他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稀客却看了他一眼。钻石询问地看他,稀客叹了口气,说:“虽然是临时,但如果知道雅克对你很重要,那大概会猜到,赌你会马上去。……你有和谁说过雅克和你的关系?”
钻石沉默了,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只好老实交代道:“线人……,也就是黑狐狸酒吧的老板莫哀。”
钻石停顿了一下,“还有真夜。”
稀客沉默了,看上去他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我知道莫哀,他不是个能隐瞒秘密的人。”知更说,“他性情不坏,但很容易泄露风声。”
“也就是旅馆老板、莫哀,都有可能和天使通风报信,是吗?”尤里总结说。不知为何,他回头看一眼西维,他看上去不在意,却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见尤里转过头,瞪了尤里一眼。尤里朝守着西维的格林比了个手势,格林便笑眯眯地和西维指着墙上的各种印章,说起话来。西维很不高兴不想回答,却只能被迫听他讲话。
“但是天使们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呢?孚威、弗朗,全来了。”尤里不客气地说,“必然是他们先到了这里,才能向他们通风报信。既然他们在通风报信前就来了,那一定是早就听到了什么东西。”
伊思问:“你的意思是?”
尤里指了西维一下:“别忘了他是怎么被你们抓起来的。”
“我们是发现他和厄灵跟踪我们,但他落在我们手里……”伊思思考道,“厄灵考虑到这点,应该不敢向天使们说什么。”
“天使们或许是多疑的。”尤里想了想,“他们也不一定完全信任厄灵和西维。”
然而,稀客有另外一个想法。钻石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知道了他想说什么。钻石希望他不要说出来,而钻石也知道,稀客看他脸色的一瞬间,就一定知道他不想叫他说。可过了一阵,稀客走上前来,搂住钻石的肩膀,那是一个请求原谅的信号,也是一个同情的姿势。
他垂下眼来,尽量说得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有可能……钻石,你想过真夜吗?”
尤里实事求是地说:“按照钻石说的,真夜也应该事先不知道莫哀会说什么。”
钻石很想跟着尤里的思路走并赞同,但在内心深处,他隐隐想到了一点,即使他不愿意承认:真夜不仅是真夜,还是龙舌兰,龙舌兰曾在猎鹿城底下有过权威,和莫哀虽然不熟,却有一定联系。更重要的是,如知更所讲——
知更出乎意料地说:“他们追我们的时候,真夜跟着天使们走了。我看到了。”
因这句话,所有人沉默了。钻石猛地抬起头,望着知更。知更的面孔那么普通,钻石却为此感到一阵轻微的痛苦,就像有人在无知的情况下撕裂了他的伤疤,轻易地展之于众。
“行了,到此为止。”乔西法忽然说道,打破了僵局。
其他人意外地看着他,包括稀客。但乔西法没有看他们,他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钻石:“如果你想确认的话,就自己去看一看,找一找他。”
钻石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什么样,但乔西法皱起眉头:“行了,别摆出这副表情。”
钻石转过头,又看了看稀客。稀客还搂着他。稀客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拍了拍钻石的肩膀:“那就去找找看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尤里一直看着但丁。但丁没注意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摸自己的掌心,却发现手心空空,有些焦虑地左右张望起来。
“东西在这儿。”伊思告诉他,项链垂在空中,闪闪发光。
但丁见她拿着,神色一惊,但马上平静下去:“谢谢,给我吧。”
伊思看他警惕的反应,莫名其妙却笑了一下,把项链丢给旁边的尤里。尤里一把接住,不像伊思,他以一种毫不在乎的方式挥舞项链,但丁默默地见他这样,一言不发。
尤里玩够了,一把握住项链:“你要去哪里?”
但丁问他说:“什么?”
“你自己说的。”尤里毫不客气地说,“我们都听见了。你刚才说什么‘必须要去’。”
但丁看向知更,好像想要证实是否有此事。知更见他这样,直接转过身去,并不打算掺合别人家的事。
见他沉默,尤里说:“巴特克安排的?”
但丁回答:“……算是吧。”
尤里没趣似的说:“……随便你吧。”
他把项链扔还给但丁,转身想走,但丁却忽然说:“群马墓园。”
他看着尤里,是在回答尤里“去哪里”的问题。
尤里看了看他,又对着知更说:“你也是吧?”
知更这才抬起头来,刚才他一直装听不见:“我需要和他一起去。”
尤里理直气壮地:“群马墓园是什么?”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奔波,但所有人都没有休息的意思。决定了找真夜,钻石就闲不下来了,他和朋友们商量起来,觉得也许可以趁天没亮时,混入人群,打听消息。
“都在通缉你,眼下很危险。”乔西法问钻石,“你觉得可以去哪里?”
钻石沉默了一阵:“……我有个想法。”
他转过头去,但丁正在向尤里介绍群马墓园:“……猎鹿城的一个墓园,建在东面出城的地方。”
“那有什么特别?”尤里又玩打火机,不点火了,往空中抛。
“群马墓园是猎鹿城最大的墓园。”知更平静地说,“六十六年前,在多瑙战争后建起来的。”
伊思注意到了钻石,朝他挑了下眉毛表示疑问。
钻石说:“我们有事要做,想先走一步。”
他和乔西法、稀客站了起来,其他人听到动静,全看着他们。伊思愣了一下,但丁他们停下了讲话,就连格林停下了对西维的喋喋不休,思索地看向这面。
不知为何,空气中飘荡起了一股疑虑的气息,突如其来的灾难将所有人凝聚到一起,而在迷雾还没有散去、谜题也尚未确定的时候,两支不够信任的队伍互相打量,游移不定。
稀客嗤笑一声:“怎么,你们该不会说我们不能走吧?”
“那当然不会。”伊思镇定自若,尤里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顺服地听她讲话,“你们有自己的事,我们也得照顾但丁,你们去你们的吧。”
“不过,”她走到柜台边,拿起笔纸,朝知更小声说了句可以用吗,得到回答后写起字来,“如果遇到问题的话,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找我们。”
她把纸递给钻石,上面是个地址,钻石没有心情,没细看就点点头,塞到衣服里。
稀客拿起外套,披在自己身上;乔西法用不耐烦的语气,细致地叮嘱知更,泉水之后分几小时饮,再分多少洒在但丁的脖子;钻石把牛仔帽往头上按,直到完全遮住眼睛。踏过有但丁点滴血迹的地板,就像从森林内朝森林外走去。
钻石手按在门把手上,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去。其他人正目送他们远去,四五双眼睛,沉默地回望着这里。其中,有些钻石认识了一些时间,感到亲切。有些认识了挺久,却还是不知其真面目,还有些只见过两次面,却一起经历了大事情。对此,钻石感到分为奇妙。而现在,他想,他要去找一个他最不了解的家伙,一个大天使。
“你们好好休息。”他说。说的不大声,却发自内心。
他们都看着他。然后,尤里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首先点了点头,以一种庄重的语气,回答他道:“你们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