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昏庸的汉成帝,当然不会允许小动物在自己头上撒野拉粪,他的冠顶只有自己能触碰,尤其还是他妄图掌控把玩的小动物,就更加不允许那棋子蹦到他的头上了,区区玩物,岂反天罡,尔不容戏,子消彼劲!
让宠物坐到自己头上是主人的奇耻大辱,他是天,被压着,就成了走兽、坐骑。
他不允许。
在尹煜佑认真看着平板内容的时候,孔峻熙的眸子产生了变化,原先的温润轻易被撤消,转而变成森冷无情的寒意。
他周身的气场从温人的暖春变成了彻骨的严冬。
这是历来帝王才会有的眼神。
帝王无情,醉嬉权术,人心视物,肉心成金,是为鬼,为嘉靖。
昏庸典当。
私欲太强者不配为王,天压之,君反,横纵看民,全看君欺瞒之计能为几何。
尹煜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装作低下头看文件,实际上心思正全神贯注的想着孔峻熙刚才说的话。
前辈说,我天生丽质,不需要整容,而且那种事情有风险,还是要谨慎考虑。
奇怪,是恬恬会错意思了吗?前辈在我这里明明就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她最近的精神一直都很恍惚,自从那一次从庞绅勋的办公室里出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太好,像被迫服用了精神致幻剂一样,她说的话可以相信吗?或者,是可以全信吗?
尹煜佑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很傻,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明明长了一颗硕大的脑子,却不知道善用,而是省略了过程,全部用来做最简单的镜面工作:反馈,处理,传达,这一套属于猪都会的基础流程,就像小孩子和动物也能算的十以内加减法,而且大部分都是1 1=2。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白痴。
但是转而,他又立即安慰自己:这是很多大学生的通病。
在和平的大美好环境里,大学生们过分怠惰自己的脑子,那颗粉色的褶皱团子在很大时候用来处理礼貌方面的问题。
这就属于数学天才丢掉自己的天赋,整天研究出门应该穿什么衣服这种愚蠢又泔水的问题,当然这是针对天赋而言,如果天赋本身就在时尚这一块,那便不算是浪费,反而是扬其精华,发扬光大。
现在才发觉自己轻信了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沺恬伊说的话之后,尹煜佑再回忆当时的情境,他便有了新的想法——
事情可能是庞绅勋总是借职务之便要挟沺恬伊付出(身体),不知道怎么的,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详细的原因,总之两个人就谈到了整容这方面。
庞绅勋蛊惑年轻主播整容,他好从中获利。
在这期间,孔峻熙偶然间进去对接工作,并听到了这一段,顺便就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过以他的身份,龙头当前,万众瞩目,哪怕是为了保住身份,他应该也是不敢乱说话的,这和君无戏言存在异曲同工之妙。
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像刚刚跟自己讲的这样,把利弊都说了一遍。但是对修改自己的身体极其抗拒的沺恬伊只顾得上听前半段,她只记得孔峻熙觉得整容是件好事,再正常不过,便不管之后他还说了什么,粗略还偏激的在心里得出他是个坏人这样的结论。
一个人在使劲钻牛角尖的时候,是看不见身后的大片光的,别人但凡说一句他触雷区域内的话,便要爆炸。
不管说话的那些人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总之踩了他的雷区,哪怕没有结结实实踩着雷,羊儿也要发癫,马儿即将失蹄,炸药就要爆炸。
有些人被社会逼迫,耐心和品行被逐渐磨砺成了一张薄纸,日常歇斯底里。
有些人则相反,在苦难和岁月的磨练中逐渐变得浑圆厚德,身作方舟,能载万物。
人间人类百变。
他猜,恬恬当时大概是有些这种感觉,好在她素养和性格好,没有表现出来,最后却还是被庞绅勋轻易说服去做了整容。
年轻贵在韧,脆在稚嫩,对世界太善良。
后来,她一定是又后悔了,便下意识的想为自己找个支柱,顺着人类的思路考虑,最典型的结果就是找个人记恨,以此变成让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庞绅勋于恬恬而言就是一只恶心的苍蝇,见之则厌,所以恬恬绕开那块烫手的山芋,把仇恨锁定在了自己平时接触不到的孔峻熙身上,这样她不会被恶心的感觉侵蚀伤害。
依旧因为平日里不接触,所以无论她再怎么对孔峻熙抱有真实或者莫名其妙的情绪,她也是相对安全的。
不熟悉所以不接触,所以不会产生牵连,没有牵连,所以断送因果,大相无险。
但是渐渐的,这种后天施加的想法逐渐根深蒂固,事情在她脑子里就真的变成了孔峻熙才是怂容她整容的主谋和大坏蛋。
当一个谎言说久了,连撒谎的人自己都会相信。
没有人提醒唐僧他原本是金蝉子,唐僧就真的变成了唐僧。
唐僧究竟是唐僧,还是丢失了的金蝉子?他又是谁?
由尔,在她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假设成了无根的真实,扭曲变成了常态,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诡辩,连阳光都被对折再对折,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被迫牵连其中的孔峻熙在沺恬伊的世界里丢失了本心,她自私执拗的认为:这个不相干的大前辈居然没有责任心地劝自己整容,并且还跟庞绅勋站在一条线上,极力蛊惑她这个低微可怜的小主播向着深渊爬行。
恶龙在逼迫微小的动物自己选择死亡。
简直罪大恶极,可恶之至。
对、错,这有什么重要的?他是恶龙,那么典型的动物。他绝对是坏的,不需要被考究。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扭曲,对也是错的,错也是对的。
而且啊,懦弱的人最喜欢推卸责任了。
他不知道沺恬伊是不是懦弱的人,但是从这件事来判断,她似乎的确不够坚强。
尹煜佑并没有发现,逐渐积攒的人气和太过于顺利的从艺之路,让他也逐渐飘飞起来,脱离了地面几尺,忘记了原本的心量。
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年纪,最忌讳一帆风顺,因为年轮能带给人的智慧是平顺比不了的。
安乐的生活会让猪越长越肥,逐渐忘记了锻炼脑子,越发变回圆润的细胞,而智者脸上长满了褶皱,佛祖其实最蹉跎。
苦难和坎坷是神给人类成长的洗礼,是一份特别的成长礼,神的眼光和心思总是独特难裁。
从这方面来看,绝对和平的环境似乎是料煮人类的那锅温水,祸水。
一切都有利有弊。
思考间,尹煜佑的手再次抚上自己的脸颊,想到前辈说他并不需要整容,他松了一口气。心里一轻盈,五官便舒展开,嘴角也翘了起来。
虽然他不像恬恬那么软弱,心里有一份坚定的主意,但是拥有话语权的前辈如果真的表示他也需要整容的话,他其实会认真考虑。
只是这样子,值得尊敬的前辈所说的话和自己原本的主意不相融,在他的脑子里争斗打架,他会被迫陷入撕裂和焦虑当中。
另外,前辈果然还是所想的那个温柔之人,他放下了猜忌和疑惑。
没有负面buff的心最轻松,好似花丛间翩跹的蝴蝶,还伴随着鸟儿啁啾。
尹煜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盈。
孔峻熙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眼前的小兔子情绪稳定下来了,他继续撒糖,诱哄他深入森林。
殊不知,狼刚开始也是用类似的方法欺骗小红帽的,如果没有他的花言巧辩,小红帽或许一早就察觉到危险,折返身体离开了森林。
如果没有童话,小红帽(一定)会死亡,没有丝毫周旋的可能。
而现实恰好是最不幸的一个位面,因为这里不存在任何一点童话,尹煜佑所处的环境还要更加倒霉一些,是现实当中的“核心”地带,风暴的中心。
在这里,一切的美好和轻盈都将被裹挟撕裂,不复存在,就连氧气都要被吝啬的抽至一成,几近干枯。
这里是最富饶的沙漠,人心就是嘶吼舞蹈的狂风,利益和贪婪化成了锁链,让善良的人被紧紧束缚,无法前进半寸,只能无奈地挣扎着,溺毙在富饶之中。
这是神的愚弄,是生机勃勃的鬼话。
只有重若千钧的负面才能够稳当存活,或善或恶,顽固无惧,或者是狡诈的宵小,蜿蜒而上,顺流而生,与苦难缠缠绵绵,最终把波折熬成冲浪,将苦难化作乐趣,在荆棘中开出最美丽的鲜花,就像仙人掌的绽放。
在现实中,要么被折磨,要么与子同谋,要么死亡,就是不存在莫须有的神迹和救赎。
在这里,白鸽不会说话,树上不会掉金丝制成的裙子,胡桃中不存在黄色的小鸭子,被吃进狼肚子里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存活。
死亡不会逢生。
现实激流勇进,唯有智慧作浆,勇敢为舟,踽踽金进,万丈不惧,当得英雄,仰受华旦,成为帝王。
站立在风暴的顶端。
孔峻熙趁热打铁,猎物被晕眩了,效果初步乍现,他悄悄打开第二折翠羽。他的尾扇带有迷惑的效果,因此面积开扩得越大,孔雀在无形之中的影响力就越大,他说出口的话也就越有分量。
简而言之,也就越容易被人轻信。
孔雀富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