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因为乱飞闯了祸,招致危险,因此被主人拴上了几条链子,没有办法再自由飞翔。虽然可怜,但是他可以理解这种做法。
毕竟老中国话常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从旁观者的角度,他是赞成这句话的。因为他陷身的风暴已经平息了,虽然孔峻熙再一次说了起来,但单论孔峻熙,他就确实是个旁观者,虽然倒霉被波及了一腿。
明星也没有自由啊,出个事就被剪羽!
人没有自由的话,要钱又有多少用处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
鸟儿被剪羽跟变得残疾,这两者在心理象征意义上有什么区别呢?尹煜佑不赞成这种看似人道,其实很霸道的做法,但是对象换成孔峻熙的话,为了他好,他会举起双手赞成。
我们总是为了一些特别的人而双标,背弃信仰和教养,做一个风流失道还无德的采花歹徒。
“我并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没有办法。”孔峻熙充满歉意地看着尹煜佑,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恢复了点清明,但清明之中全都是愧疚。
他说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了,事实怎么样也无所谓,毕竟被卷进来只能说尹煜佑自己倒霉,或者认真来说是他活该,毕竟他一路走过来确实借了孔峻熙的肩膀,遭到反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没有那么唯利是图。
现在孔峻熙肯为了这件事把自己叫到家里解释,这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了,不需要道歉他也能够明白。
所以他压根就不在乎孔峻熙话里的对错,更何况只凭一个人的单面说辞,根本就证明不了什么,不如看他的态度还更实际一些。
他垂下眼帘,在心里争斗了一番后,慢慢地抬起眼睛来问道:“前辈,我能问个问题吗?”
孔峻熙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自己,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尹煜佑暗暗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将眼睛用力地闭上,做足了准备之后才睁开,他认真地看着孔峻熙,“前辈,你觉得我需不需要整容?”
“嗯?”孔峻熙又愣住了,他看着尹煜佑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直起了身子,收住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连醉酒的样子也忘了伪装。要不是酒味还在,他便真的要穿帮了。
或者说,正是因为酒味很重,所以孔峻熙才敢肆无忌惮地切换自己的迷离值。
好的演员不怕忘词,法术高强的狐狸无惧露尾。
孔峻熙不怕掉面皮。
尹煜佑的目光并没有收回去,他一直看着孔峻熙,好像一头固执的水牛,不要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孔峻熙转了个身,并没有坐回对面的位置,而是靠在桌子的边缘,侧过脸来看着尹煜佑。他的笑容淡淡的,有些探究的意味。
“为什么这么说?”
尹煜佑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他依然固执地看着眼前美艳绝伦的玫瑰,“公司里的很多人都做了项目,我听他们说,做这行不管自己的先天条件怎么样都得休整一下,因为我们的出厂设定并不完美。”
“面对镜头的时候,初来乍到还好,只要不是长得太标新立异,观众是不会细究的。但是一旦新鲜感过了,观众就会开始吹毛求疵的挑毛病,几乎每一个主播都要被说丑,而且到了后期,不整容的话人气就会掉。”
“越红的人越是这样。网红这行吃的是青春饭,颜值就是我们抓在手里的饭票,饭票不够的迟早饿死。反正都是拼命的人,手里不过是一只破鞋,跟光脚也不过是二两的区别。”
“不如趁着年轻,身体还扛得住,多做两个项目,趁着火候正好把未来几十年的钱都赚了,从此一辈子吃喝不愁,将来退了之后做小本生意也能歹活,说不定还能活得不错一点。”
孔峻熙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压着眉毛,一副无奈但是又感同身受的样子,“除了这些之外,应该还有个挺残酷的现象。”
他看着尹煜佑,“你不整容,就会被所有人当作异类是吗?”
尹煜佑点了点头,孔峻熙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微微舒展身子,又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经历过,外形修整对于主播来说确实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在这一行里有些事情不能用外界的眼光来看。”
他的神色里多了些戏谑,“就像两杆秤,市场和市民之间有不同的评判标准,我们都属于市场内部的,自然不能再用民间的眼光来看鱼肉的价格,不然就吃不了这碗饭。”
“他们的态度虽然恶劣,但说的是事实,这一点我是承认的。”
孔峻熙苦笑着,漆墨的头发将几近病瓷的脸衬托得越发锋利,又因为过于极致的色彩对比,另外生出了一股独特的阴柔娇艳,像一朵带毒的水墨生花,失色却不掉彩。
这是私底下的孔峻熙独有的气质,宛如夜来香。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却嗤笑一声:“要不是这张脸,我也做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一路走过来,我的脸修修补补,已经动了很多次了,连我自己都忘了原来长什么样子。”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我是孔峻熙,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不管相貌再怎么改变,我是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的声音里有坚定,还有些惆怅,细听之下,其实许多都是疲惫,可尹煜佑记得,孔峻熙也才二十五岁出头,正是青春茂岁的华年,怎么就有了知天命的沧桑?
生活真是一把杀猪刀,杀得一手好妖色,把人都变成了蹉跎的温尸。
既然是尸体,怎么可能好?怎么可能让精神两畔花开尽染?不过是荼蘼颓林。
“现在的观众都很现实,这一点我很有话语权,只要你的状态稍微差了一些,没有那么好看了,就会被挑剔,被骂很多难听的话。”
“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和超出常规到不要脸皮的魄力,很快就会在人海人言人情中淹没,绝望。很多人只看到了光鲜的明星,不知道在那些人背后有无尽的巨渊,许多主播的生命葬送在里面,而我们这些还在坚守的,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我们一点都不能让。”
他的声音幽凉,眸子也变得空旷,眸光像无线的风筝,似乎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尹煜佑觉得这是诗人的眼睛,而且是一位被生活千刀凌迟过的诗人。
诗人都是美丽的,在他的美学观里,被风霜凌虐之后的东西往往才更加有被评为“珍贵”的价值,就像断臂的维纳斯,痛苦的沉思者,十字架上的耶稣和圣徒,被蛇群缠住的拉奥孔父子。
痛苦带来美丽,残忍刺激新生,玫瑰生于荆棘之上,大漠地区的人浓墨重艳。
人类需要痛苦。
温柔的男生也会有低俗的脑波,卓群的艺术家也躲不过暴血漫灌心田,滋生出阴恶的花。人总有变态的时候,难得糊涂,更加难得清明。
尹煜佑从来不敢让人知道自己阴暗丑陋的一面,在认识的人眼里,他一直是温暖阳光的大男孩,是人群里负责任的好“长辈”。
是最好的孩子。
就连林逸都不知道,艺术家心里的刀锋和隘谷,其中腐臭熏天,外面升满了玫瑰,香暴之下埋葬着不堪的粪便。
这就是人类。
但是我们的思想宏伟,赛博森林傲仗古纪元,烂泥之上开出美丽的鲜花,死亡被铭记歌颂为新生,悠悠尤尤,黄金漫漫,捞一把都是智慧的精华,黎明熙熙攘攘,来往皆是人,人类繁华地球,充彩世界,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每个人从根部都是烂的,看你怎么治,后天,先天,顽强推除抵抗,顺势而为成魔鬼?
这是上帝的救赎和魔鬼的诱惑在争锋。
区区人类,情何以堪?
区区人类,指天以攀!
这就是人类!
肮脏为根,伟大化生的人类。
谁生来不肮脏?
神明也一样。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我也应该争一争?”尹煜佑不确定地摸着自己的脸。
孔峻熙笑得宛如光耀夜海,其中的星河璀璀明烁,动人心魄,宛如妖怪在施放强大的媚术,让凡人难以招架,尹煜佑也因为这笑容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提问。
好在,孔峻熙懂得及时收住。
“我还没有回答呢,别抢断啊!”他指了指尹煜佑,话里掺了一半的玩笑意味,“不过,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你猜对了。”
他轻松的态度让尹煜佑的心里拧了起来,他想起恬恬和自己说,她之所以会选择整容就是受了孔峻熙的唆使。
因为恬恬那段时间的心情和状态陷入了梅雨季,看起来糟糕至极,他有些担心,所以在那之后暗暗了解过相关的事情。
他发现,公司里的艺人们要做整容的话,几乎每个人在费用方面的矛盾点都鲜明而且突出,就像经济窘迫的人想要购买昂贵的首饰,费用会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因为关乎到了外貌,所以在整个医美行业里,但凡是上脸上身的事情,任意一个项目想要做得好还副作用少,至少得花费五位数,而恬恬几乎动了整张脸,事后从效果来看做得还可以,所以那并不是一笔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