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掉的那根手链,被秦柚收纳保存起来。
九月之后,拒绝他的主办方和店少了很多。以前私聊十次八次被婉拒,五封邮件四封石沉大海;现在好歹有人回一句“档期满了”。
已经算好消息了。
一场演出,主办方负责定流程、风格、排时间,愿意多听两句音乐;要是歌真不错,就定他了。店家更在意的是上座率,以前看见这么个新人就摇头,现在会犹豫了。
他被拒绝的概率,从80%降到了40%。
演出有在尽力找,找得头晕眼花,最后还是用了手机备忘录;一打开,密密麻麻的联系记录。不管怎么拼,顶天了就那么五六场。
六月他也有五场演出,赶路、住宿,赚的钱基本都贴了路费。
现在的五六场,除开路费还剩不少。
那首歌确实稍微火了那么一下,网上偶尔还能听到。
可惜歌火人不火。
谁让他本人没团队、没运营。在“宣传自己”这件事上,他唯一的所作所为,就是等平台——平台分给谁就相当于他向谁宣传。
六场也算他够拼,够辛勤。加上平时练歌写歌,来来去去,二十五六天就没了。
九月没了,十月也没了。
十一月初,他带着行李设备回隋轻家,门打开,灯是亮的——隋轻回来了。
但秦柚一点也不欢迎。
每个月就回来这么几天,月初回来了,月末呢?11月30号呢?他自己的生日呢?
他知道隋轻不过生日,但是哪怕呢?哪怕就那么一次,他在意一下生日;或者在意一下——自己真的很在意他。
关上门,他没有第一时间收拾设备,闷闷不乐地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隋轻插着兜,笑着反问:“我不能回来吗?”
他站着不动,说:“现在回来了,月末还回来吗?”
“下个月月初就来呗。”隋轻张口就来。
猛地一抬头,他的眼里真生了点气,急着说:“一月呢?也月初吗?十二月末你就不回来了?”
他一急,隋轻说话终于过了点脑子,连忙笑着给他拿走设备,边说:“回,我回——生日我能不回吗?”
设备隋轻拿走了,他就自己收拾行李。
收拾完了还是不开心,和隋轻坐在沙发上休息都会累。
隋轻看出来了,就挨着他,弯着嘴角把他搂过去,对着他的头发一通乱揉,问:“怎么了?我回来让你不开心了?”
“不是,”他立马否定,“那你的生日怎么办?”
隋轻恍然了,“为这事儿啊?”
又宽慰他:“没关系,不就是个生日吗?本来就记不住‘要过生日’这回事儿,”忽然伸手到衣领,拉出项链,“有这个不就够了?”
晃来晃去的吊坠,萦绕着干净的体温。
秦柚眼里倒影着晃动的细光,说:“……这是去年的。”
“都一样,”隋轻松开手了,“一辈子过一次,和每年过一次,有什么差别?反正过几次我都那么开心,不会多也不会少。”
“……”
看他沉默,隋轻继续宽慰:“我是从小不知道过生日有什么意义。非要我过,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怪烦的。”
“……我逼你过生日,你觉得烦了吗?”
“宽慰”成了“伤害”,隋轻一愣,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
隋轻不和他肩靠肩了。上半身前倾,手肘撑着腿,转头看他,又拍拍他的大腿。
收了手说:“找不到生日有什么意义的,是我;不代表‘生日’不值得过。我再说明白点:如果有谁告诉我,我该过生日了,那真挺烦人的;但如果和我一起过生日,对你来说就是开心就是有意义,那我挺开心挺乐意的。”
他听懂了隋轻的安抚,但情绪还是渐渐拽着他下沉;眉眼越来越酸涩不好受。
在他哭之前,隋轻问:“怎么了?”
他没哭,“我就是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难受和烦。”
“演出遇事儿了?还是写歌?”
他摇摇头——他只是觉得自己刚刚情绪化了,一直逼隋轻陷入自己的情绪,到头来还得隋轻安抚。他非常讨厌这种青春期的感觉——早就不该是个小孩了。
所以他不看人,问:“我是不是在一直给你要情绪价值?”
隋轻笑了,又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没有。”
认真完轻轻松松地说:“我不信什么‘情绪价值’。想安慰你我会安慰你,该等你自己难受一会儿我会等你难受一会儿。我从来没有迁就过你的情绪。”
他被情绪逼得很无力,视线不聚焦,只能问隋轻:“这也是假的吗?”
隋轻直说:“不是‘假的’,是‘没必要的’。硬上‘价值’拿去买卖的东西还不够多吗?连情绪也要有‘价值’,那真不知道日常生活还能聪明地聊什么天了。”
“……”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隋轻又一下靠回沙发,撞一下他的肩,“那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今天出生呗。”
他迟愣地转头。
隋轻一笑,什么情绪都被照散了,“今天你是我哥,行吗?”
“……”
把头转开,他像是被人逼迫一样,不情不愿也不答话,勉勉强强点了个含蓄的头。被隋轻搂过去,靠在隋轻肩上,睫毛轻轻压住眼睛,挡住了微小的喜悦。
吃完一个蛋糕,睡几次觉,隋轻也重回工作。
11月30号,秦柚就当成日常的一天,给隋轻打一个日常的视频。随便聊一聊,然后得知他的工作年前就能结尾。
不开心的事早就忘却,他现在满脑袋都是等人回来。
等待的日子一点也不难熬了,那股期待和欣喜写在眼睛里,平时打视频藏都藏不住。
12月25号,圣诞节。
隋轻出差整整7个月,却还是没能在这天回来。秦柚临近26号的那个时间点,隋轻也顺便在别人的节日里逛一逛,和他视频聊天。
稀稀落落的风声里,夹着远处的钟声。
秦柚看见的不是隋轻,是隋轻脚下的路。光线不明晰,画面灰蓝灰蓝的,雪被扫过,人走的地方并不干净。
钟声没有散尽,秦柚忽然说:“我想写歌。”
“写。”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看着你写。”
画面一转,隋轻在冬天连条围巾也不围,整个人就吹着寒风,都快染一层冰渣了。他笑着,笑得像无数小冰晶的反光,说:“你现在是不看着我,什么都弄不出来是吧。”
对,但秦柚避而不谈。
隋轻走在路上,有脚步声,有风声,有末尾的钟声。
秦柚不知道他逛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不吵不闹,钟声散去后,几乎寂静。
所以他写出一首两分钟的曲子,把风、雪,把驯鹿铃写进去;放出来,像在东边的夜里轻轻敲响圣诞钟,给西边傍晚的那条不知名小街,送去绵长的回响。
一来一去的聊天,裹在循环的音乐里。
路过什么店,隋轻问他有没有喜欢的、想要的,给他带回去。
“没什么喜欢的。”他说。
“……”又像把暗恋藏进五年时光,他把腻人的情话藏进清凉的风和旋律,“……除了你和音乐。”
隋轻也不嫌腻得慌,笑着说:“不对。”
他盯着屏幕。
“是音乐和我。”
心跳在笑,秦柚想立刻反驳,却抑制住了;忍不住开心,眼里的喜欢和爱也多得溢出来。
好喜欢隋轻,好喜欢。
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就是好喜欢他。
钟声不散。
12月29,又熬又盼,秦柚终于在机场看见了那道身影。
七个月积累的泪意差点当众崩塌,幸好眼睛刚湿起来,隋轻就站在了他身前。他往前一步,抱了上去。
隋轻在他耳畔轻轻笑出声。
“半年。”他小声说。
隋轻还是笑着,要把谁溺死一样,“半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一面也没见着——天天发消息打视频也算半年?”
他松开手,就事论事:“没有‘天天’。”
机场是一个把分散的人流聚集,又把聚集的人流分散到各处的地方。每个人有自己的去处,有自己的事要忙。即使有零零碎碎的目光投过来,他们要做的事,也只是离开。
回到家,门一关,隋轻都还没转身,就被人哭着紧紧搂住。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哭。
放任人难过一会儿,隋轻微微转头说:“这真完了,为这点小事儿流眼泪,往后讲不准还有几个半年见不着呢。”
是的,还有很多很多个半年,要和隋轻一起过。
他确信自己走出来了。
火了的那首歌,让他不再自我怀疑。关于音乐的一切,他可以慢慢来了。隋轻也开始喜欢他 ,接下来,一定会和隋轻慢慢地走很远。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哭腔越来越明显。声音碎在隋轻肩头,又闷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太亏了。”
“……”隋轻微微一顿,转身把人浅浅推开,“亏?还亏?给我发那些东西里不是挺爽的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他重新抱住隋轻,没人心疼地弱弱哭着,“睡又睡不到,亏死了。”
隋轻没招地浅笑一下。
管不了,真的管不了。那聊天记录一打开,看上去是什么都没有,可是那些通话记录、语音里,究竟有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没救了。
隋轻还能怎么办?只能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