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宿舍楼出来,时序秋撑了一把伞穿梭在雨里。
接近八点,天是银白偏暗的颜色,有点像像氧化的银子,碾成薄薄一片撑在天上。通到一教的大道宽阔潮湿,路的两旁,一侧种着苍松,另一侧是叶子落光了的白杨。现在全部坠在淅沥的雨水里,清晨的寒气沿着泥土飘到半空,雾蒙蒙遮住树干,那些枝桠树杈就好像漂在空中似的,萧瑟秋景多了一分神秘。
空气是湿冷的,有点风,但不大。偶尔吹起一阵,针扎一般刺进衣服里。时序秋今天穿的算厚实的了,还是忍不住发抖。
牙齿咯嘣咯嘣打颤。他太瘦了,太瘦的人不耐寒。
一路打着哆嗦来到一教学楼,课表上写着尉珩的课程在一楼十三教室,他找到那里的时候,楼里的广播已经打了上课铃,可班级里并没有老师在上课。不仅没课,连灯都只开了一面,偌大的班级只有一个早起的同学坐在座位上自习。
什么金融,什么尉珩,全都不在。
时序秋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满心期待地来的,结果却和他的期待大相径庭。新湖一汪甜水好比哗啦一下全都流下悬崖,他不相信周三他们这节课竟然不上!拿出手机扫班级门口的二维码,上面显示原本今早确实有尉珩班上的金融课,但课程后方进程栏里标了暂停,原因是上课的教授请了病假。
“哎呦。”时序秋蹙起前额,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心忖偏偏是今天,好不容易才迈出的这一步,变故冲撞得粉碎。
他气鼓鼓得站不住,原地徘徊,抱着希望没课尉珩也来这个班上,等了不知多久,鬼影没见两个,倒等得他筋疲力竭,无事可做,昏昏欲沉。暖气烘得班里一片暖意,热得他还有些出汗,猫一样困倦地缩在**的凳子上。意识忽明忽暗,似乎就差那零点一秒就能飞进美梦,手机这时却响了。
段瑞真幽幽的声音透过听筒来到他的耳边。“小秋,你去那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时序秋一个震颤,叮一下坐起来。他才想起答应好了给段瑞真买早饭。
“我……我在……我在教室,屋里有人,你等等哈,我出去和你说……” 他捂着话筒,站起来向外走。
“在教室?哪个教室?咱们班上课的那个吗?你都到了?!“
“不是不是,我现在在一教。”一教是离时序秋寝室最近的教学楼了,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课程在这栋教学楼里上。他裹紧衣服慌张向寝室的方向走,话语不断,“等等我段瑞真,我先去给你买早饭。”
段瑞真看了一眼时间,”别买了小秋,来不及了,你看看时间,咱们快上课了。这节是辅导员的课,他抓考勤抓得那么严,实训楼那么远,咱们现在再不出发就要完了。”
时序秋更慌了,从温暖的楼里一下踏出楼门,呼啸的寒风顷刻掠夺他的体温,他冷的头皮发颤。雨丝打湿他的衣服,他跑出半条街的距离才想起没带雨伞。
可显然来不及了,他着急上课,哪有时间回去拿。只好冒着大雨,到寝室楼门口找段瑞真汇合。之所以一定要一起走,是因为段瑞真有一辆校园代步工具——这位阔气的公子哥为了偷点懒,为自己的上课之路买了一辆奶茶色精致款雅迪电动车。
小小的,还带后座,驮着时序秋刚刚好。
段瑞真骑着它在楼门口等了一会。不到三分种,时序秋浑身净湿,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
段瑞真看见他,奋力朝那边摆手,大声喊:“小秋!这里,快上车!要出发了!”
因为下雨,段瑞真披了一件双人雨披,红色的,雨天煞是亮眼。时序秋跑到车边,快速掀开段瑞真的后背,沿着雨披缝隙钻了进去。
胶皮制成的雨披总算为他在寒冷的雨天寻觅了一丝清净地,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抖得段瑞真坐在他前面都感觉到了。
小车突突在校园路上快跑,雨水哗哗隔着雨披拍打。段瑞真坐在前面,雨水甚至是迎头而来,跟给他洗脸似的。他抹了把脸,冒着雨微微转头,冲时序秋大声问:“你出门怎么不打雨伞啊?”
“我带了,落到自习的班里了。”
段瑞真叹了口气,“衣服湿到里头里吗?”
时序秋穿得是段瑞真今早给他的那件,他手冰凉,从棉服下摆伸进手去,被体温热热包住。可手太凉了,他分不清凉还是湿。肚皮那里隐约察觉到一丝冷意,但那点阴恻恻的冷尚不足以和四肢的冰凉相比较。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摸不出来还硬说,“没湿透,就外面湿了一点,一会到了班,把衣服脱下来放暖气上烘一烘就好了。”
“那就好,没湿就行,棉服湿着穿很容易感冒。你一会记得脱了衣服坐暖气旁边,别真感冒了。”
“我知道了。”
时序秋满口答应,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彼时还很有信心。毕竟他有将近一年没生过病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时序秋现在对自己有多自信,一会就有多难受。
段瑞真停好车,他们俩个卡着点进楼。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起步忽悠那一下失重,时序秋险些腿一软栽倒。
段瑞真急忙扶住他,担忧地问:“怎么了这是,头晕?”
时序秋摇摇头,这时候淋湿的发根已经产生那种介于湿冷和燥热之间的感觉,头皮酸的好像要头骨分离离家出走。
他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低血糖,进班里吃了一口同学的面包就算了事。跟着老师的步伐坐在书法台前练字。
这么坐着,身体机能耗电量降到最低,长时间待机给了他无所谓的错觉,就像温水煮青蛙那样,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一切都晚了。
他既惶惑又难受,四肢百骸都是酸的。
友人各忙各的,他安安静静的没人注意到他,慢吞吞眨巴着眼睛,还在想今晚的酒吧工作还要不要去。
身体不舒服,去了会难受。不去今天的工钱就拿不到了,而且虽然合同里没有全勤这一回事,但他只要每个月工作一次不落,他老板发工资的时候会包数额不等的红包给他。最多一次给了五百块。
想着钱……想着五百块……
时序秋苦笑着,趁着课间强撑着走出班级,猫到一处少有人的墙根底下,打电话给老板。
是的,没有全勤了他今天也不能去。老板给不给五百大红包还不一定,但病重了去医院,花费可绝对不止五百块。
他神游天外中,电话通了。打好的腹稿没来得及说,那边雪中送炭般激动的话先他一步响起。
“小秋,今天酒吧歇业一天,你晚上不用来了。”
“!?”时序秋瞪大眼睛,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下一秒老板话语一转,“我有个朋友今天饭店开业,在城西,今天人爆满,人手现在不够用,你晚上有空吗?有空过来帮把手吧,我给你一千块的报酬。”
时序秋:“……一千块!就……就这一个晚上吗?”
“对,但是负责的事项也多,点单,上菜,撤菜还要收拾桌子什么的,活多。怎么样,你晚上能来吗?”
时序秋犹豫了,钱是很多,可他的身子……
“老板,我今天……过不去。”
“是嫌路远吗?你打车来,叔给你报销来回路费。”那边可能是真的很忙,嘈杂的声音跟着厨房开火轰轰的响动,时序秋还听见那边有人在问老板这道菜几号什么的。老板的声音陡然加快,“小秋啊,现在这边人手确实缺得厉害,雇得人雇少了,临时找人不好找。一千工资你要是嫌少,叔给你加两百,一千二,就来这一晚上,来回车费叔再给你报销,你看行不行?”
等不及给时序秋思考的时间,时序秋那边微弱的挣扎没拧得过他迫击炮一般的语速,很快一锤定了音,“就这样说好了昂小秋,晚上七点,城西银泰大酒楼!你到了给叔打个电话,叔这边忙先挂了!”
“嘟——嘟——”
手机放起忙音,时序秋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水了。
他叹了口气,忍着身体的不适扶着墙站起来,好不容易挨过这节课,他装出正常的样子一回到寝室忙吞两片感冒药。
饭也不吃就爬上床睡觉。
期间段瑞真有来问他怎么不吃饭,时序秋浑浑噩噩的摇头,艰难的撑开眼皮,“我不饿,就是困。”
段瑞真听他说话声中气不足,回想他今天上午一直无精打采,站在他床铺梯子中间看他,“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着你怎么状态不太对劲。”
时序秋紧张的后背一下子出了很多汗。他生怕让段瑞真发现,一旦知道他生病了,今晚的工肯定不会让他去打。一千二百块,可不是小钱,要是从酒吧打工,这一千二他得干小半个月才能挣到。
便连忙装出没病的样子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神采奕奕,“没,瑞真。我好着呢,就是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太早。太困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你脸看着有点红。”
“我这是热的。我真没事,你别管我了,让我睡会。”
他装得挺像,段瑞真一听,从嗓音判断来看,似乎真没什么问题,他这才消了疑心。
时序秋睡了一下午,睡得头昏沉眼迷离,知道吃了感冒药他会发困,出发时药也不敢吃了,不过保守起见他还是把感冒药揣进兜里。
撑着病体打车直奔银泰酒楼。
车上浅浅眯了一会,到达酒楼门口刚刚好七点。天已经黑了,但还不是纯黑,是一种偏近于黑色的蓝色。头顶能看到一块厚慕斯一样的云朵。
酒楼金碧辉煌,门口热闹非常,猩红的拱门金光闪闪印着开业大吉,地上到处是放完鞭炮之后的红纸屑和庞大的礼花盒子。
时序秋从门口接待的人员里面认出和他一块在酒吧打工的同事,是个漂亮的女孩,叫汀晴,他打了声招呼。
汀晴看见他高兴的露出笑脸,领他进了酒楼大门,服务生工作服一上身,夜晚的工作随之开始。
另一边,尉珩开车,副驾坐着睡到今天日上三竿的老教授,后面坐着鄢苏和李郡山。
尉珩没说话,这一路听着李郡山引出命题,陈教授和他从探讨逐渐变成争论,再之后鄢苏嫌烦让李郡山闭嘴。接着又是李郡山引出命题,陈教授争论,鄢苏让李郡山闭嘴……
宛如恶性循环。
尉珩默默地听,车子过了大桥,离银泰酒楼还差一条街的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他忽然觉得旁边出租车副驾坐着的人很像时序秋。
见鬼吧。
B大在城东,这里是城西。怎么可能在这里遇见。
他不以为意。又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他诡异地发现居然越看越像,尤其中间隔了那边地车窗,让他越端详越模糊,越模糊越觉得像。
在怎么可能和为什么不是之间来回横跳。
不确定性大大勾起他的好奇来。
于是绿灯一亮,他不紧不慢跟着那辆车。见那辆出租车最终也停在银泰酒楼门口,视线却被阻挡,他没看清副驾下来的人是谁。
而等他停稳车起身,时序秋早就进了酒楼。
不过尉珩并不知道,他只当自己眼花。释然一笑,心里笑话自己真的是把昨天时序秋的玩笑话当了真。勾了勾嘴角,自嘲的向酒楼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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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