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规模还算大,一共有四层。四个人通过新开业的高大拱门,脚下燃放过爆竹的区域被雨水打湿。尉珩微微皱了下眉头,快步朝屋内走去。关于这次聚餐,四个人里最激动的莫过于陈教授,他的大学同学田嘉寿自毕业赴美读博后,一别近四十年,才再次回到北城。尽管今日双方见面打得是让麾下学子交流经验,最好能举荐到对方那里继续念研究生的由头,实质上还是偏向于老友相逢。
这个小老头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他不停吆喝着:“大家快点进,约得七点,这都快迟到十分钟了,老田发消息来催了。”两人今均年过半百,可能迟暮之人对待相见的激情要比年轻人浓厚的多,陈教授脸上洋溢着压不下的笑,向来缓慢的脚步现在步履生风。
速度快到李郡山看着看着忍不住呲牙咧嘴,无奈的拽住他,“您老慢点吧,迟到一会没什么,反正都到门口了。”
“哎呀,摔不到我,你快放手……”
从门口进来这几步路挤得要命,因为有不少还没排上号的客人在等待。陈教授总想扎进人堆里,从人挤人的缝隙里找到一条路。为此他的胳膊需得使更大的力气扣住咯吱窝里的公文包,才防着它没被碰掉,夹得包面凹下去一大片。
他三名学生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尉珩一伸手,把他夹得快尖叫的公文包拽过来拎着,另一只手保镖似的举起为他开路,总算穿越了拥挤的门口。
一名侍应生迎面走来,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殷勤地说:“请问四位是一起的吗?”
鄢苏点点头,“我们有预约,田先生,尾号0328。”
“嗯……是401包厢,各位这边走。”
侍应生领着他们在转弯处坐上电梯,摁亮四楼的摁键。她站在电梯外,微笑着说:“401包厢电梯到达后左转您就可以看到,如果有需要,电梯口以及包厢门口有专门负责的服务生,你可以找他们帮助。”
而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帮助,因为电梯到站左转只有一个包厢,很好找,而她告诉的“电梯和包厢门口专门负责的服务生”,尉珩并没有看到,不过他没在意。一进包厢里,半生未见的两个老朋友瞬间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尉珩三人安静的在旁边肃立,尽管他那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见一次面要耗费这样多的情绪——尉珩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一生最不缺少的就是阶段性的相识,他有很多,小学、初中、高中……他们会在很平常的一天见过面后分开,之后至今未曾再见一面的人多如牛毛。他视这种分离如蒲公英的种子被成吹散世间各地,种子和种子的相逢并不足以让他像陈教授那样流露狂热的情绪。
这或许是精神上的空洞引发的情绪漠然,是心智成熟早的人具有的通病。
尉珩不以为然,但还是礼貌等候着他们从重逢的欣喜若狂中舒缓下情绪。陈教授抹掉眼泪,拉着他们三个,一一为对方做了介绍,对方回以同样的介绍。学生之间相互问了声好。大家这才从门口散开,两位教授坐在最里面挨在一起,那里就是主座。
桌子是圆桌,十二人的大小。他们进来时田嘉寿的学子坐在凳子上等人,将近四分之三的人已经入席。位置再换有些麻烦,尉珩三人来得晚了,可以坐得位置只剩下挨着上菜口的几个位置。他们来这第一目的又不专是吃饭,坐在哪也不介意。
“人都到齐了,我们点了十二道让先做着,你们看看再添点什么。”田教授抓起菜谱塞到陈教授手里,不容他拒绝,“师兄,你再看看吧。”
陈教授只好拿过来翻了翻,想起年少时和田嘉寿常去校附近餐馆点得菜,略一思索,“嗯……红烧肉点了吗?”
“点了,知道你最好这口。”姓田的教授呵呵一笑,“五花肉都是我自己带来的,我知道你嫌饭店的五花肉切得小,吃着不如家里过瘾,特意嘱咐过了,切大块。”
陈教授爽朗的大声笑道:“那还点什么,够了,我这辈子有这一道就够了。尉珩啊,你们三个看看,再要点什么?咱们这都是自己人,你们随意一点。”
尉珩对点菜这种事向来没兴趣,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李郡山,李郡山不出尉珩所料,点了一道疙瘩汤,一道拔丝奶豆腐。
这两样,一样是他喜欢逼着鄢苏喝来暖胃的,一个是鄢苏喜欢吃的。点完悄悄问鄢苏还想吃什么,后者一凑过来,一看他添得头一道又是那该死的疙瘩汤,臭脸一甩,翻了个白眼,“滚。”
他不点了。
李郡山无辜又可怜的耸耸肩,摁了下门口的铃,外面进来一名服务员,他把菜谱递过去,轻声说了刚那两道菜的名称。服务员用手机下单的空隙,田教授问道:“对了,我们刚点的那些菜什么的好了吗?”
服务员看了眼系统,认真答道:“十二道,全部好了,要现在就上菜吗?”
“大家都饿了吧,那我们就先端上来,大家边吃边说。”
他一声令下,厨房做好的饭菜立刻顺着上行设备传到四楼,时序秋带着大大的口罩,遮住他红透的脸,慢慢将出菜位置的菜一道道端出来放进餐车。
十二道端完,他筋疲力竭,连上吊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墙喘上会粗气,负责401的服务员来催,时序秋这才重新聚起一口气来,撑着他恢复一些精神。
拿出手机进点餐系统确认了一番,他推起餐车朝401的方向走。
路不远,四楼的架构类似“山”字,两侧均有电梯,并角落尽头各有一型号较小的包厢,比较隔音。大包厢则分布在“山”那一竖上。
时序秋推着餐车走在连通两道电梯的长廊上,中间包厢里传出热闹的声音,他迷糊的一个音可以听三声。好不容易到了401,把餐车交给门口的服务生正要走,那人叫住他,语气急迫,掺杂痛苦。“同学同学,你现在有空吗,我肚子不太舒服,可不可以帮我上个菜?”
时序秋知道他说得是真的,因为厕所在另一边的电梯旁,挨着四楼的工作室,他已经看到好几次这人往厕所狂奔了。
如今他又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时序秋虽不舒服,但自认远不到连上菜的事也做不了的程度。便好心应下来,推着餐车走到门边,他敲了敲包厢的大门。棕色的门缓缓打开,门槛略微有些弧度,倒“U”型,他低着头用了些力才把餐车推进门里,而就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他泛起一后背冷汗。
额前阵阵发黑。
他轻轻呼气,胸膛起伏若蝶翼颤动那样微弱地呼气,好不容易把那阵晕眩熬过去,视线清明一些,他来到上菜的地方。
因着头晕带动手抖,他一开始根本不敢乱看其他地方,视线只牢牢锁定餐车,专心将菜肴一道道摆上桌子。等上面的菜陆续清空,很快只剩下最一道酒楼特色招牌烤鱼搁置在最底层。盘子超大,餐车能搁下三道菜的地方才只能放下它一个。时序秋为难的弯下腰去端,捧起这道鱼盘子样的菜时,余光忽地寻到一抹熟悉的面孔,眼睛登时瞟过去,在难以言喻的病痛和眩晕中,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捕捉到除菜以外的事物 ,便是在一众人里很是突然地捕捉到了意中人。
他诧异地看到尉珩端坐在他身旁最近的位置,离得很近很近,尉珩灼灼的目光同样注视着自己。口罩遮挡下的脸颊更加红透,时序秋怀疑自己是否病昏了头,现在在做梦。
他为此迷茫的一动不动了。
注意力一集中到别的事上,他竟忘了自己还端着菜,胳膊卸了力,手本能抓不住宽大的盘子。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十二道菜中最贵重的菜——那条鱼一个没拿稳,翻了个彻底,菜面朝下砸在地上。盘子碎得七零八落稀里哗啦。
这巨大的声响惊得时序秋心脏几乎跳出胸口,投放在尉珩身上的注意力瞬间全部回笼。而很显然这一声惊吓住的不仅是他,满座的顾客纷纷投来目光。
他们交谈的声音霎那间全消失了,仿佛一下飞到了寂静岭,四下一片死寂。时序秋呆呆的望着凋零的盘子,下方鱼的尸体漫出黄色的汁水。
外面正巧赶回来的服务生闻音进来,一进门就震惊地看着地上摔碎地烤鱼。
他傻了眼:“同学,你这……”
时序秋狠狠叹了口气,眼神灰败。心想自己真是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在尉珩面前,总是一次次出丑。
他憋着一股要哭的劲,不敢再去看尉珩的脸。和这宴会的主人说了什么话,道了多少次歉,他已经全忘了。
浑浑噩噩走出401包厢,他只记得自己提出会赔偿这道菜,却并不知道这道鱼价值多少。
还是身旁一脸担忧的同事抓着他,告诉他:“疯了吧!你知道这条鱼多少钱吗?你不是来兼职的吗?你今晚兼职的钱可能都买不了这一道!”
时序秋皱了皱眉,此时他还不在意,问:“要多少?”
“一千二百八十八!”
“什么?!”如遭雷劈,那一刻时序秋甚至觉得病好了,“一千二百八十八?一道鱼?”他的喉咙发哑,本沉重的病痛雪上加霜。
“哎呀,你今天还能挣上钱吗?”
时序秋绝望地摇摇头,不仅挣不上,倒搭八十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上班倒搭钱他都快养成习惯了。
心情郁郁的推着餐车回到工作室的路上,他难受的直想哭,一想到自己今天这么难受还来上班,上了班还要倒搭八十八,他就觉得全世界把他抛弃了。
失魂落魄把餐车放回原本的地方,他摘下口罩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汀晴:“你怎么看着像生病了,脸好红。”
她突然的说话声吓了时序秋一大跳,眼睛兔子一样望向她,“你怎么来这了。”
“我来拿东西,你……你是不舒服吗?”
因为有赔偿,时序秋再想中途就走也不能了。他强压着难过和恶心,晃了晃脑袋。
“不是,我有点冷而已。”
汀晴并不疑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掏出一瓶劲酒。“要不来口这个?”
“酒?”
“算药酒吧,少喝两口,身子会暖和。”
刚好时序秋内心烦闷,喝两口酒解解愁也好。
他倒进纸杯半杯酒,分两口全喝了。汀晴劝都没劝住他,看着他戴上口罩去工作了。
工作室没有出餐的任务,他颤颤巍巍坐到401旁的电梯门口,同事好心为他搬了一把凳子,肚子又疼开来,人又急着跑了。时序秋就强忍着难受,闭住眼睛,老神在在揣着手坐在那里。
尉珩从包厢出来,看见时序秋的第一眼,他就是那样可怜的弯着脊梁缩在那里。薄薄的工作服挡不住电梯总是打开关上带来的寒气。
从背影隐隐能看出他的身体在抽动。
尉珩刚开始以为他是冷,可随着脚步越来越近,他发现并不对,他听见那个男孩在低声的哭,他的颤抖不是冷,是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呜咽。
他在打电话,小声的和那边的人委屈地说:“爸爸,我要八十八块钱。”
手机没开扬声器,但架不住楼道空旷,那边的声音也很真切。
“小秋,爸手头不太够,先给你转五十行吗?”
计划有变,上了个烂榜单打乱我全部规划,赶榜单字数会日更,不更会放请假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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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打工再次倒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