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剑光纵天,半边山壁轰然坍塌,巨石粉碎,草木塌陷,溪流被淹埋,惊起阵阵飞鸟。山间猛禽野兽四下逃窜,未及避开,就被重压掀翻,呕得吐出团团黑气。
齑粉飞天中,一抹高挑俊逸的身影拨开脚边的石块,像是来林间散步观光,走两步,又停下来捡什么东西,脚步轻快,不紧不慢地迈来。
豹妖像脱线的风筝,被砰的甩飞出去,连连撞断几棵古树。他侧头吐出一口黑血,挺身弓背,现出豹形。下一秒,身前疾风掠来,一股强大的、难以挣脱的巨力自正面袭来,扼住他的咽喉,大力往山壁上掼去,将无数石块撞得如暴雨般坠落。
来人气质凛冽,身形孤峭,下颌走势流利,正好收在阴影侧,半张脸沉在昏暗的阴影里,显得鬼气森然,唯有那双眼睛深邃若寒星,一眨不眨地盯着豹精。
“怎么还不出来呢?”他微微偏头,手中长剑利若秋霜,淬着冰寒的微光。另一手捏着一团无路可逃的黑气,他轻轻地笑道,“快出来。我好送你们一块上路。”
剑尖垂地,在地面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待他走近,曦光漏过层层叠叠的树丛,落在他玉白的脸上,豹妖才看清,他额间还有一只将睁未睁的眼睛。
——那是天眼。
豹妖气力不撑,变回人形,牙关都在打颤:“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那人嗤笑一声,额间天眼闪出炫目的金光,引得碎石不断瓮动。
“我杀你哪要这么大阵仗?”
夺目的金光以吞噬之势扫过豹精,刹那间一股黑气从他额前逸出,在碎石间幻化出庞然兽头,血口大开,再近一步就要将他一口吞下。
他极轻巧地后蹬一步,腰腹扭转,剑锋在空气中破开“铮”的一声,那道剑气霸道十足,爆出金光,横劈开兽头。
而兽头在千分之一秒间分裂出极小的一团黑气,慌张地顺着剑气的反方向滚去。
黑气在地面滚了一遭,又缩成一小团球,擦着地面碎石的缝隙逃去。
他扣住剑柄,横剑直上,放出数道锋锐的剑气,只见满地石块化作飞扬的齑粉,那团黑球已是无处遁形。
豹妖瞠目结舌,先是强悍的三眼客一脚踹了自家大门,又是不知哪来的黑气从自己身上跳出来四处乱窜,这都啥跟啥破事啊?!
三眼客并指降住那团黑气,挥手甩出一根冰针,将那黑球牢牢钉在原地。
棠观筠识海里飘出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魔息回收进度0.1%。
对不上。
额间天眼散了金光,他歪头问道:“这儿山大王呢?不是你吧。”
“喂,小豹,回话。”见豹妖许久没回话,棠观筠想着别是给玩死了,就抬腿踹了豹妖一脚。
豹妖闷哼一声,怒道:“你给我等着!我打不过你我还不会摇人吗?”
棠观筠:“哦,那你喊快点,赶时间。”
正这时,山巅处传来一声唳鸣,山缝间登时一黑。棠观筠抹开天眼,抬头望去,见林雕舒展双翼振翅悬停,他通体浑黑,毫无杂色,红瞳如火炬,闪烁而警惕地巡视着领地。他乘风而下,落地的顷刻化出人形。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面容不羁,神色张狂,英俊的眉宇间凝着杀气。
玄曜手提重刀,他一脚踩在凸起的岩块上,探身向下望去:“哟。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拆我家?看我不拆了你骨头......”
玄曜顿时失了声,他和低处侧立的棠观筠对视上了。
得益于鸟类妖精极佳的视力,就算在高处也能清晰看见底下人面部微小的肌肉走势。
自上而下看去,棠观筠的身姿清瘦挺拔,眼角因抬起的幅度显出轻佻而上扬的走势,曦光落在他清透的眉眼,更显得骨相落拓。下颌线收束成清晰锋利的线条,几乎没有缓冲的地方,比他手中的冷剑更淬寒光。
玄曜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折了全身骨头,在脚踝挂上千吨铁球,再沉到河底,全身瞬间僵直,无法动弹,耳边只剩下隔着水压、闷闷的、有节奏的鼓声——那也许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要拆啥来着?
棠观筠额间天眼微动,果不其然也在那鸟妖身上辩识出浓烈的魔息,他揉揉眉心,翻过掌心,并指勾手,额间天眼闪着摄人心魄的红光,冷声道:“下来。”
玄曜看愣了,连呼吸都几乎静止了。他像是被眼前人从水里捞回来了,嘈杂水声褪去后,在万里长空、晴空烈阳下托着那人展翅翱翔,世间只剩下彼此。
接着他用力地晃晃脑袋,把心底这点莫名其妙的旖旎心思挂上铁球沉尸河底,在心里暗骂道:哪来狐媚子敢使唤我?
接着他纵身一跃,重刀在地面发出震耳重响。
“我刀下可不收美人冤魂啊。”玄曜目光如炬,一刻不动地打量着他。
“老大!”豹妖两排拉面眼泪飞流直下,“他很强啊,但在我心里你最强!“”
“小豹豹。”玄曜眼神都懒得分他一个,“你好菜哦!”
“得罪。”棠观筠微微颔首,目光仅在他手中那把镶着金块的重刀停留了一瞬,又极快地移开眼,权当打过招呼了,反手翻剑直刺向玄曜面门。
玄曜抬腕格挡,叮的一声,冷硬的刀身硬是接下这轻巧的一击,刀剑相抵间,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手的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双臂肌肉暴起,重重向棠观筠压去。
棠观筠手腕一沉,半边手臂都被看似不留余力的重力震得一麻。
他留了个心眼要试探这使重刀的是个装腔作势的花架子还是个力大无穷的真把式,还是不由得感叹,好大的力气!
棠观筠反身抽剑,连退几步,灵活地化去他施加的巨力,紧接着欺身而上。只听接连不断的铁刃争鸣相击,眨眼间已过数招,二人身形在飞灰中忽闪忽现,如同鬼魅般纠缠其中,难以分舍。
玄曜是个嘴欠的,他密不透风地棠观筠挑空钻来的剑锋劈回去,趁棠观筠剑刃划过臂膀时,一把擒住了棠观筠的右手手腕,手指不老实地摩挲了一下美人玉石般洁白坚硬的腕骨,调戏道:“美人儿,只会硬接,要不了几下,这胳膊可要受不住了。”
棠观筠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他面容平淡,薄唇轻抿,闻言只戏谑地挑了挑眉。
“我玄某人生平最讨厌打打杀杀了。”玄曜没脸没皮地说道,手上的力气却一点没放松,不顾剑刃陷进手臂,几乎就要见骨,他道,“要不这样,我数三二一,我们一块松手,坐下来把酒言欢。”
棠观筠抬眸瞥他一眼,上目线划出凌厉惊心的弧度。不料下一刻,他果断地扔开剑柄,甩手从右手袖中滑出一柄折叠小刀,左手执刃横劈,在空中勾起一道呼啸的风声。
玄曜瞳孔微缩,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松手后仰,上半身曲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弯扭。
下一刻棠观筠单脚挑起落剑,迅疾后退,反身蹬上山壁借力一蹬,凌空扭腰转身,身姿轻盈如燕,剑尖如星,直刺玄曜面门而来!
这一剑刺得太快了,玄曜来不及后退,只右腿后撤,抬臂横刀于额前;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棠观筠手腕翻剑,调转剑尖,坚冰的剑柄混着十成十的内力,又准又狠地砸中了玄曜的腹部,直将人掀翻出去,震得山壁发出潮涌般的巨响!
“呼。真狠呐。”玄曜剧烈喘息,收了方才用作缓冲的翅膀,背部陷在石壁里,他抬手抹掉眼角汩汩流出的鲜血,看向模糊视线里向他徐徐走来的那抹倩影,“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但是死之前我一定要问明白,为何杀我?”
棠观筠收了长剑,脚尖轻轻掰正他的脸,歪头打量了片刻,有几分疑惑地说道,“我没下死手啊。”
玄曜偏头吐出一口老血,仿佛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地狂咳起来,“这...还不算...死手啊?”
棠观筠啊了一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脚尖施力,轻声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咯。”
玄曜作势又呕出一口鲜血。
“不至于吧。”棠观筠抹开额头天眼,道,“你体内的魔息怎么打不出来?难不成还真要打死你不成?”
玄曜一怔,“什么魔息?”
“没什么。”棠观筠眯眯眼,“一些,嗯,不太干净的东西。你现在会死吗?”
玄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面前的人缓缓蹲下,视线和他平齐,山间光线晦暗,棠观筠眼眸微闪,似有几分歉意。玄曜则好奇地看向他额间的天眼,天眼未亮,竖目轻抿,左右两侧各有三道不明显红痕,使得整张脸更为惊心动魄。
玄曜正要开口宽慰,腹部忽的挨了一记重拳——这一下可比刚刚剑柄砸来的还要实在,他登时眼前发白,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应声咔嚓一响。
“我很抱歉。”棠观筠真挚而诚恳地看向他,从兜里掏出几罐红药水,“我给你上点药吧,你再忍忍。”
玄曜瘫坐在地,还没缓过来晕劲。
棠观筠牙尖挑开瓶塞,一股脑地往玄曜伤口处倾倒。
“等等。”玄曜咬牙握住棠观筠手腕,“到底什么魔息?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你没感觉到吗?”棠观筠垂眼,眼睫落下的阴影无比温柔,他指尖抵上青年有力的胸膛,“快到这儿了,再下去些你就没救了。得弄出来,不过有点麻烦。至于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回收。”
玄曜敷衍地哦了一句,还在斟酌真假。
或许是由于把人揍得狗血淋头了还没逼出来魔息,棠观筠难得多了几分耐心,他指向天眼,“我还不太会用这个,不过那股强大的魔息确实扎根在你体内了。也许是因为是这方圆几里最强的妖,他找到合适的宿主就不愿脱离了。要不你再让我打两拳?”
“但是你打了我小弟。”
“他们身上也有魔息。”
“你还把我家掀了。”
“哦,抱歉。”
“......”
玄曜一咬牙,一闭眼,想着男子汉大丈夫,挨个几拳又算什么,道:“你打吧!”
忽的一声巨响,二人齐齐抬头,只见那豹妖飞天大铲,砰的砸向另一边山壁。
原是远远观战的豹妖不知何时爬到先前那团被棠观筠钉牢的黑气旁,依稀听见什么魔息啊什么最强啊,理所应当地以为那股黑气是他老大的助力,便把冰针拔了,谁知那黑气当头将他踹飞。
目光所及,魔息不断汇聚、吸收,逐渐聚成一团庞大巍然的黑色气团,在棠观筠猛然起身的瞬间,直飞上天,汇入山峰,轰的接连几声巨响,直直把山体从头劈到顶。
轰——!
地面发出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千军万马自地壳奔腾而过,大山从内部坍塌,群山摇撼,山壁滑落;河道横流错位,又被巨石、树木截断。
剥开禁锢多年的外壳,沉睡于厚重山体土层之下的巨物缓缓露出真面目。
世界几乎灰飞云散了。而众妖的奔走呼救声在耳边愈发明晰。
“跑!”
棠观筠双手画符,接着在头顶张开一片巨大的结界,将山下众妖齐齐护住。
粉尘迷乱双眼,棠观筠天眼怒开,额间红痕艳丽夺目。他望向山体剥落中愕然出现的一柄漆黑、诡谲的柱子。
柱高百尺,宽约数十丈,巍峨可入云;当柱体的泥土极速脱落,古老而繁杂的兽纹冒着可怖的光芒,刺向天地间唯一敢正视祂的天眼!
【镇山柱。危险程度评估:S。三千年前,河尾山邪祟大乱,侵害两界,天序降下神器,镇压、净化邪祟。】
与此同时,棠观筠识海里那股阴魂不散的声音都在打颤,007警铃大作:
“方圆十里内魔息1%,5%,7,8,呃呃,20%!建议宿主尽快撤离!”
魔息紧紧缠绕着柱身,与柱身上几乎要脱离桎梏的邪祟融为一体,接着,黑压压的魔息倾泻而下,几乎要将山麓淹没,以吞天噬地的汹涌之势,流星一般向撑守结界的棠观筠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