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的后续还真有些眉头,秦放的建议占了百分之一的边。绝没有干趴人床边这离谱缺德的事,但李冬阳偶有一次在小区改造休闲设施买的那堆沙子小山坡后边又撞见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干坏事。
上回碰上的时候,他没有上前,岑溪走得快应该不知道发出小动作的人是谁,所以第二天在学校他看到岑溪手腕被划伤的疤,她有过片刻慌乱。
那天晚上他照旧没上前,差不多凌晨一两点,他卧室蚊香点得晚了呛得慌,开了窗透透,姥姥睡了,老年人浅眠他没敢开客厅的灯,天气又热,李冬阳干脆跑楼下吹凉。
就是这次,李冬阳算是找到原因了。
他在楼道悄声待了会儿,等看到人慢吞吞起身他才重新回家,屋子里还是有若隐若现的味儿,翻来覆去没睡着,想不通,但好在找到原因了,还真让秦放一句话点着了。
人家可不就是大半夜不睡四处瞎窜了。
他怀疑,说不上怀疑,可以肯定了说,半夜起身回去了他同桌也不见得能乖乖睡着觉。
就在李冬阳还没想到什么解决的好办法时,发生了一件猝不及防的事——岑溪同学开学半个月还不到,就被叫家长了。
3班语文老师是资历尚长的老教师,教学严肃不苟言笑,最常讲的一句话是我们那时候想上学都是哭着喊着求来的,现在的你们条件好了都有学上,还不知道珍惜。
凑巧了这天早上自习后排坐的迟到一大片把老师惹毛了,人多又是一群调皮不当回事的男生,处罚都不知道从哪个抓起,老教师郑重其事教导,吐沫星子直飞,眼睛一瞥看还有个人在那打瞌睡,恨铁不成钢。
岑溪就撞枪口上了。
语文老师找了岑溪家长约谈,岑红梅是请假过来的。一五一十听着老师细说,老师还带着早上气,一顿说,让做家长的多花点心思在孩子身上,从小就要培养好习惯,别养得一身坏毛病。
岑红梅态度诚恳应好,姿态放得低。
语文老师气消完了,看到一旁垂着头的学生,倒是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希望你们将来后悔。现在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路,稳扎稳打路走实了,以后总能顺坦点,总不至于逼至绝境也好多些路啊。”
“是,老师教导得是。”岑红梅扯过岑溪的肩膀,让她站前边,“给老师道个歉。”岑溪抿唇,低下声道歉,一时间倒像是被摆布的木偶人了。
老师摇了摇头,摆手诚心道,“孩子,这句对不起最应该给你自己说啊。行了,行了,回去吧,好好调整下状态,上课认真听,不要眼高手低。”之后老师有嘱咐几句就让岑溪送家长出去。
班觉这节有课,听到消息赶到语文教科办公室的时候,人都已经走了,他来得急,脸上还挺紧张的,还没张口说话,语文老师见他这副鬼样子,登时吹了下胡子,“怎么,你那宝贝学生我还说不得了!”
班觉:“没有,那哪能。”他吁气一声,想了想,决定还是找个合适时间和岑溪谈一谈,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校门口,岑红梅停下脚步,扭头朝岑溪说,“行了,回你教室吧。”说完就没管了径直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人还是萎头萎脑的,心里攒了很久的一口气,气得提着包冲冲地返回。
指着她岑溪鼻子,低吼,“你以为你对得起谁啊,啊,岑溪。你不小了,不是三四岁还要人哄的小孩了,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给谁看?给你爸妈看?”
“他们拼尽全力让你活下来,是想看见你这样要死不活的吗,你自己问问你自己,对不对得起他们,看看他们宝贝女儿现在什么样子,好好让他们看看,看看你爸妈在地里埋着能不能高兴!”
姑侄俩也是第一次吼叫起来,岑红梅捉她肩膀抬她脑袋逼着让她往天上看,岑溪抗拒不成把人狠狠往后一推,转身往教学楼跑掉了。
铃声响起,岑溪沉默地回到教室座位。
任课老师都进来了,李冬阳姗姗来迟,在教室门口喘着气,看到他座位旁的人,松了口气地打报告。在任课老师挥了挥书让他进来,李冬阳往自己位置走去,目光一直都在他同桌身上。
那一节课,李冬阳时不时地偷瞄一眼旁边,表面上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等到了放学后,教室人走光了,他同桌似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放在廊道窗户外催他快点,和其他班同学约好打篮球陪练默契度的,十月底几个初中联合有场篮球赛。
李冬阳手撑在自己桌面上,动作放轻地从桌子上跳到前边空挡出去的,没有吵醒岑溪。他走几步还要回头看两下,一会看看窗户,一会看看这那。
秦放看不下去,哎哟一声,勾肩搭背地推着人走了,还不忘埋汰,“够了啊。你不是说她缺觉吗?正好补补!哎,我跟你说1班有个瘦高个,别看人瘦条条的,三分上篮一投一个准!”
一伙人一玩起劲就停不下来,各个跑得一身汗才各回各家。
秦放光着膀子,身上在散发火力,只想洗澡,连作业都难得回去拿了,反正他也不写。一伙人在小卖部买了冰水后散开,李冬阳一人往教学楼走。
七八点了,夏季昼长夜短,天没暗下来。
太阳还远远挂在西边,橘色霞光。
前门锁了,李冬阳从后门进去的,岑溪还是那个姿势,走近了他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停在间隔几个位置的地方。
似乎听到声音,岑溪有所感的回头望。
李冬阳抬了下两只空的手,竟结巴了下,“我,我回来拿东西。”她在哭,他刚听到她小声的抽泣,这会看见她泛红的眼角更加确定。
他说完岑溪便转回了头,状似无事发生,她甚至向前挪保持姿势,腾地方让他方便拿东西。
李冬阳脑子竟然空了几秒,他磨蹭地将书包从桌兜抽出来,嘴巴微微张了张,低头看着抗拒交流的后脑勺,他没有说话,原路返回,在要迈出后门框的时候却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
拐个弯坐在靠后门的座位上,反手关了后门。
安静下来,教室空空荡荡。
那天,李冬阳心情复杂,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当时为什么要留下来,即使留下来了他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连句安慰都没说一句。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笨的时候,后来他无数次唾弃自己。天色很晚很晚,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灭掉了,直至保安要锁门巡逻拿着手电筒照,他们才起身离开。
岑溪抵着脑袋往前走,李冬阳在跟保安交涉。
他解释说作业没带回来拿,保安不是好糊弄的,手电筒朝岑溪扫了下,“那她呢?是我们学校学生吧。”保安对李冬阳有点印象的,见他保证了,就催着让他们赶紧回家去了。
走出校门,微风习习。
岑溪脑袋昏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哭得发肿。她自顾自在前面走,根本没管身后,听到后边突然朝学校对面跑远的脚步声,她微滞片刻,看着四下无人,加快了速度往回走。
忽然,垂落的手被冰了下。
紧接着,掌心被塞进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顿了下,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上来的人,低头手上是个冰袋,原来刚才是跑去超市了。
她一时没动,李冬阳出声,“敷下眼睛。”
岑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浑身都没力气了,听到他的话像是听到指令一般,木讷地按在肿胀的眼皮上。
“对不起啊。”他莫名说。
岑溪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却确定她的热心同桌是在和自己说话。这句话不陌生,她下午才说过,岑溪知道含义,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说。
或许是被她的失控吓到了,岑溪摇头撇清。
“跟你没关系。”她又恢复了那个想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的岑溪,只是干哑的嗓音透露出了软弱。
“那你愿意说?”李冬阳多了句嘴,他纠结地挠了挠耳边,少年眉头紧紧皱着,没舒展过。情绪是能传递的,他感受到她痛苦,很痛苦。
岑溪停住了,难以平静地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岑溪有了强烈的倾诉欲,她想要说出来,说出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负担,那个黑色的、让她痛苦自我厌弃的秘密。
这也是出事以来,头一个人这样问她。
你愿不愿意说出来,我可以当你的听众。
而不是声声哭喊却没打算知道回答的质问,她惶恐地看着一个个朝她投来怜悯、悲惨、愤恨、不甘的目光,岑溪选择了沉默。
至今都没有说出。
他们当她受了打击,被吓傻了。于是一群看客不再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去寻找更有价值的惋惜对象,看客唏嘘命运作弄人,感慨也算有好运,活下来一个。
看客不重要,本该重要的人也没了重要的价值。
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抱一抱她。
“是我,我害死了爸妈,害死了弟弟,”岑溪绝望地说,全身袭来密密麻麻的痛,“我才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