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悬,卧室里的少年久久不入眠。
什么意思?他想不通,也不敢再问,因为心里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爸爸、妈妈……李冬阳闭了闭眼,脑海里有那么一个画面,仅仅是残存的模糊。
一家四口,女人怀里抱着小男孩走在前,后头男人从车后备箱拿出丰富的拜节礼品,手上提得满满当当却还要腾出一出手去牵住站在一旁的小女孩。
“溪溪,跟爸爸快点呀,姑姑饭都做好啦。”女人回头喊了句。
被喊‘溪溪’的女孩拉着爸爸小跑了几步,“来了,妈妈等等我们哇。”就在对面的楼道口,一家四口迎面碰上了谁,寒暄问候,阵阵笑声。
他们是来拜年的,李冬阳后来偶然间也碰见过一两次。
只是有点印象。
因为当活雷锋给人领路这一事,他能够肯定岑溪记得他,但仅限记得,知道他是和她姑姑住一个小区的。那次看到他还挺意外的,身旁没有其他人,也不是逢年过节。
现在他知道了,她家里出了事,她转学过来,在姑姑家寄住。
李冬阳想得头疼,翻来覆去干脆掀被子起身去客厅接了杯冰水,咕咚咕咚两口从头凉到尾。老太太似乎听到动静,迷迷糊糊起身,“回来这么晚,”她看见他手里,哎哟一声唠叨,“大晚上别喝太凉,茶壶里有温的!”
“……哦。”
老太太问他吃了没饿不饿,看架势就要进屋披件衣服出来给他热饭,李冬阳嘶了声,赶忙把人推进卧室,“太晚了啊,快睡快睡,我困死了。”
“真不饿?”
李冬阳摇头,不想老太太惦记操心,随口说了句,“回来的时候吴奶奶家正在炸红薯丸子,在那就吃了。”老太太这才安下心,以前她要早出晚归没退休那会,李冬阳小,小朋友又喜欢跟他玩,人小鬼大嘴还甜,惹得老少皆欢。
招小区小孩、爷爷奶奶辈的喜欢,蹭吃蹭喝。
不过,往事有来有往,汪女士从小就给他灌输人情事,还小的时候他在各家吃饭,等家里有什么新鲜物什会让他挨个去送,长大了李冬阳自己就去干了,他胳膊长腿长能给人干力气活了。
“你啊厉害了,前两天买菜碰上吴淑芳夸你呀,把她家洗衣机给修好了。”这样一提汪女士就想他们家里大大小小坏的可不就让他给捣鼓好了,是长大了,多好的乖孙。
她躺穿上侧过身,困意来了,低语,“就是你妈……”
李冬阳没听清嘀咕什么了,反正大概率他也猜到了,无非就是说他妈在外面挣钱给他好生活,妈妈很爱他的之类的话,他从小听到大,近几年尤甚。
如果爱,那为什么他连那人的长相都记不得,声音也没听过几次。今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起先是听了他同桌说,现在躺床上,李冬阳想他的爸妈……
他爸不知道死哪去了,他妈不知道跑去哪了。
他这是从小就跟姥姥长大,小的时候就没有那长大了也不会有多惦记。可是岑溪不一样,就连李冬阳残存的模糊记忆里都是美好的,那身处其中的她落差会有多大?
从爹妈手心捧着的,到现在别无选择的寄人篱下。
李冬阳翻了个身,心里憋闷的气长长一叹。
岑溪轻手轻脚地掏钥匙开门,手一按门开了,并没有锁,而且厨房的灯是亮着的,主卧房门紧闭,她走进厨房看见防蚊罩下留的饭菜,肚子咕了声。
吸了吸鼻子,拿碗拨了点,还是温的。
吃了几口,将剩下的放入冰箱,她把自己碗洗了,动作很轻地回到自己房间。
隔壁卧室岑红梅睁了睁眼,翻过身睡了。
这一晚夜色格外静,少男少女心事重重。昨晚没睡好,李冬阳一早上来教室先打了个哈欠,撑着精神上课勉勉强强听着,他同桌这节课状态比他好,这天一天没有铃声还未打完就趴桌上了。
上课偶尔还应和几声,他莫名奇妙欣慰,那点波动还没持续到两秒就萎了。
岑溪手指泛着密密麻麻疼痛,下课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回到座位上,翻了下笔袋没找到,找了上节数学课课本抖了抖也还是没有。
她有些慌神,偏头向旁边镇定自若的李冬阳问,“你看见我圆规了吗?”这还是当了这么久的同桌,她向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李冬阳食指蹭了下鼻尖,没看她,自然地耸肩摇头,“没有。”
“要圆规做什么?数学课这几章都用不上。”他偏过视线,看她眼神忽闪的不安,于心不忍,“我有,你要吗?”
岑溪掐了掐指尖,感到疼了。
“不用了,谢谢。”来到荀谭后或者说是有段时日了,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整觉,会做梦,做到可怕的噩梦,混乱的场面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不敢再继续梦下去,害怕看到那些恐怖画面。姑姑说得对,她现在这样爸爸妈妈会开心吗?不会,只会对她失望吧,她是个坏孩子,不认真还气老师的坏学生。
她想过死但是她好怕疼,更怕看到爸爸妈妈脸上的失望。岑溪好难过好累,也好困……
一睁眼,下课铃又响了。
原本手上握着戳自己的圆规不见踪影,她睡了整整一节课。
“没事,”李冬阳看她头疼地懊悔,解释说,“上节美术鉴赏课,老师让自习了。找个时间把作业做了就行,其他没关系的。”
他说了两遍没关系的。
岑溪颔首示意知道。
“你……”李冬阳欲言又止,在岑溪看过来时,他还是说了,“睡眠不好?小区外面有个诊所,实在不行可以让家长带去看看,开点药调理一下。”
在岑溪神色紧张了瞬间,李冬阳恨不得打自己嘴,他这话说得好像多了解她一样,像是窥探了她的悲,忙指向后排睡得呼呼的秦放,“你看,打瞌睡很正常,晚上睡不着也很正常。不止你一个,喏,那后边头缩书里的那人,比猪还能睡。”
“所以没关系的。”李冬阳说,“初一的知识是打基础,课上没听那就看书,自己研究也行。不懂的可以问同学问学委,问我也行。”
“不会跟不上的,老师的话别太放在心上,他是为我们好,只是太着急了。”
下课的课间,教室闹哄哄的,岑溪就在这片嘈杂中听着3班的班长,和她说这些远超于他职责的工作,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半晌,她抬头冷淡说,“谢谢班长。”
“昨天晚上……”怪怪的,现在所有的奇怪,岑溪都归咎于昨晚她情绪崩溃后的冲动,估计把人吓着了。于是,想了想,“瞎说的。我胡编乱造,你别当真。”
李冬阳心里叹气,沉默了几秒面上应承了。
这会儿李冬阳才想起来埋怨他的好班主任,真是交给他了一门好差事。周五晚上,秦放他们几人被李冬阳叫出来,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是干偷偷摸摸的勾当——拐流浪猫。
路边一直都有只橘色小猫,现在都长成橘色大猫了,懒圆圆的也脏兮兮的,四处讨饭吃,真没见得有多讨人喜欢。几人费了好一番功夫,左右前后包抄,才把懒猫诱拐到。
几人被矮灌木丛弄得有点灰头土脸,李冬阳宣布解散,“谢了啊兄弟们,改天请吃饭。”
三四人挥手,不懂聪明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忙帮到就行,调侃几句搭肩离开。
秦放跟他屁股后头,“怎么好端端想起养猫来了,你还有这精力?还是这么——丑的一只猫。”大橘猫闻声朝秦放张牙舞爪怒嚎一声,秦放哎哟了下,手贱地戳戳猫尾巴。
李冬阳摸了摸猫背安抚,感受怀里抱着的种种一团,前后不搭地诚心发问,“你不觉得这猫很催眠吗,这么大一只,懒洋洋趴在地上,眼睛老是眯成小小一条缝。”
“……啥?”好奇葩的理由。
秦放也不懂聪明人都在想什么了,他再了个见各回各家了。
李冬阳把猫带回去没有领进家门,而是放在小区小凉亭那,凉亭常有老人坐在乘凉聊天下棋,瞅见一人一猫,有位奶奶:“哟,捡回只猫哇,哎呀黑不溜秋的。”
“洗洗,洗洗就是只漂亮小猫喽,”李冬阳握着猫爪子讨喜的扬了扬,浑说,“ 猫好,能抓老鼠。就在院子里放养,肯定比外头风吹日晒的日子舒坦。”
“那可不,一人一家谁家剩饭喂点,准吃得更懒了!”
“小懒猫,懒不懒啊?”李冬阳还真给猫洗了洗,安了个家在小区阴凉处,天天给猫灌输它是只身负重任的猫,每晚要在小区当保安大队长巡逻才对。
功夫不负有心猫,猫在不久后的某天晚上终于等来了自己该讨欢的人。岑溪几天前放学回来就看到过小区有只猫,她没多逗留,直接回了家。
晚上睡不好是常态,她去买了些助睡眠的药,在医师叮嘱下尽可能少量,不要过度依赖。相比刚开始,岑溪似乎慢慢地在适应,她依旧睡不好,就算服用过安眠药,熟睡也仅几个小时。
现在睡不着,她没有强迫自己必须闭眼,而是坐在角落的矮小桌椅上开了小灯看课本,写作业。她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亲人离世是一生的潮湿,岑溪婴儿学步一样开始慢慢摸索自己的节奏。
痛苦的巨压下,她经常痛苦,短暂平静,时间推着人往前走,它总能磨平些什么,同样也能让人长出新的血肉和灵魂。
在见到小区那只小橘猫之后的有一天,岑溪放学在天色未黑的午后,蹲在那里逗了逗小懒猫,那天和晚归的李冬阳打了个照面,她和他对视了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彼此又都心知肚明了。
岑溪知道那只猫从哪里来。
她和李冬阳的关系真算起来有很多种。学校是同班同学,是坐在一起的同桌,回到家是住在一个小区的邻居,再到后来,他们是平淡的、普通的朋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