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老师聚一起会闲聊,扯点这个学生调皮又说点那个学生怎么怎么……他们这一届进来两位教师,他一位还有另外一位女教师,其他都是老教师,对学生都有个基本掌握。
班觉今年接受聘回来是为了方便照顾年迈的母亲,就带着妻子回了荀谭。新来的、又有个特聘的身份,他低调惯了,年纪长却没架子,倒是不招人厌。
有几位年轻教师空的时候喜欢聊些其他的,他也就在旁边听着,看他听得认真,有位女教师就喊了他一下透露点什么。
那位老师有亲戚就是仓化的,一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值得提及的,要么那小地方出了个贵子,举村同庆,要么是骇人的悲惨,遭人怜悯。
很不幸,是后者。
这么小的孩子,双亲及幼弟遭了难,打击得多大。
也是因为这件事,班觉特意去翻看入学登记,证实了事情的真实。乡镇多是父母外地打工的留守儿童,在这之前他就有了解到情况,根据一周的接触,看上去问题不大,他多上点心就是。
只是岑溪……
这才开学第一周已经有代课老师向他反应了,这孩子注意力不在课堂上,老是跑神。他不好直接找上岑溪面谈,就怕伤上加伤,这才试着曲线救国,找上这小子。
“上一周了,适应的怎么样?”班觉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沫,问候道。
李冬阳学生时代是老师面前红人,除了一二年级上房揭瓦被请家长,稍大了点成绩上来,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人缘好,有信服力,能圆话,是个很好的调节者。
这句显然不是重点,拐弯抹角的更让李冬阳好奇了。他开门见山,“班老师找我来是要说我同桌的是吗?”
他看老班拂茶沫的手一顿,瞥了他眼,被噎住没说话,半晌没好气地朝滚烫的茶里吹了口,递到嘴边又没喝,而是放到了办公桌上。
“给你厉害的,怎么看出来的。”
“您老是看她,上课前一眼,课中一眼,课后也有瞅一眼,刚开班会,您又往我座位边瞅,不知道以为我同桌是老师家的小孩,要让其他同学知道,不得羡慕啊。”
班觉“嘶”了声,“李冬阳,你小子,皮痒了吧?”
李冬阳晃晃脑袋,在他伸出手做假动作的时候直往后躲。
“有这么明显吗?”班觉郁闷。
李冬阳撇嘴有模有样说,“有。”也就是他同桌钝感力十足,什么都不在乎才察觉不到,侧面说明走神走得彻底,已到忘我地界。
班觉凝了凝神,看来以后他要往回收收。
说回正题,他神情凝重正经起来,“你同桌,”都被带跑偏了,班觉咳了声,清了下嗓子瞪了他一眼,之后说,“我们班月考根据排名换座位,在下次换座之前,岑溪同学,也就是你同桌……”
“身为班干部,要起凝聚作用,多带带同学融入班集体。岑溪同学就坐你旁边,多互相帮助建立良好的同学关系,她是转学过来的,人生地不熟,陌生环境不适应,你是班长,这也是我交给你的任务,”老班顿了顿,问,“能做到吧?”
李冬阳心里想着什么,对上人,面上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道,“这哪是我能决定的,也要看我同桌乐不乐意啊,万一她不喜欢呢。”
“不喜欢什么,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这个班?那更是你的任务了。”班觉下最后要求,“有什么活动或者课上讨论,鼓励鼓励她,拉她一把。”
……
李冬阳走出办公室,回家路上都还在想老班那句话,什么叫‘拉她一把’,这明显不适用在他们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应该面对的,那句话他听到了沉重。
这很奇怪。
他没多想,上学的第一个周末,不疯不算完。
“溪溪来了,还习惯吗?”外边门开,是温文成回来了,温文成在市里一家上市企业上班,职位主管,工资高待遇好,公司在市里提供有宿舍。
姑姑和她讲过,姑父只有周末才回来,让她见到人乖巧一些。
温文成戴着眼镜,偏方的脸型,常年嘴角微笑着,面相看上去很和善,放下公文包问她是否适应,还亲自解释道歉说她来时自己不在家,然后问了她在学校适不适应,能不能跟上课程。
岑溪的转学手续是姑父找关系托人办的,事故赔偿也是温文成找的律师处理的,帮了很大的忙,岑红梅提前交代过让她热络些。
她知道自己的到来会给姑姑家增添负担和困扰,毕竟家里来了个不熟的人,谁都不愿,在老家,二叔一家的推诿和对补偿款的下落追问,奶奶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让岑溪明白,自己成了拖累。
她看着两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喘不过来气。在姑姑殷切的注视和催促下,岑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复那些话语,她点点头肯定,从干哑的喉咙里低声说谢谢。
岑红梅不太满意,她嘱咐过很多遍要表现好点,要知道把人带过来她也承担了很大压力。想不通以前活泼有礼貌的小孩一下变得这么木讷,她也没亏待她呀,好吃好喝伺候着,每天中午就一小时的午休时间她也赶回来把饭给人做好,外人见她这样还当她虐待小孩了。
她皱了皱眉,就又听到温文成道:“家里没水喝吗?嗓子干成这样了。”
“哪是,”岑红梅起身,招人让坐在沙发的岑溪跟她过来,“这不刚放学回来,我在厨房做饭,都没注意。”她顺手泡了杯茶,挤了个眼神,让岑溪端去那边。
温文成接过来,吹了两下,随后放在茶几上,让岑溪坐着,叹声气拍了下她肩膀,说,“别拘谨,就当自己家,”他神色郑重了下,提及,“你爸妈……”
摇了摇头,口吻似惋惜,并未说全话,言简意赅道:“可惜了,命运弄人啊。”
“你还小,要学着振作起来,爸爸妈妈都在天上保佑你。我和你姑姑两人也没孩子,这几年逢年过节见过你几次,看着你长大了,有什么都可以讲,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长大,不用有所顾忌。”
他说得言真意切,岑溪除了点下头,面上照岑红梅的话来说又是那副死样子。
厨房叮了声,是电饭煲饭煮好了。
岑红梅扬手说开饭,喊了声岑溪帮忙端菜。
拿了两个小碗,岑红梅接过去,“我又不欠你,哥出事了不止你一个人难过。可难过又能怎么样,难过能当饭吃吗?你不活了还是我们都别活了?大哥他走得能心安?”
“我把你带过来不是想看你这副要死不死的鬼样子。你奶年龄大照顾不了你,你外婆来过几次除了哭也没提过说照看你,我……”岑红梅想到了什么,瞥了她闷声不吭的垂着头,多说无益,叹声气,“哎,算了算了,拿去。”
这顿饭丰盛,姑父好心地夹菜,姑姑嘴上不饶人倒是顺着让她多吃点。岑溪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到最后有些反胃,她低声说吃好了,从餐桌离开回了房间。
背靠在门上,岑溪听到客厅压低了的说话声。
“这孩子,谁知道养不养的熟……”
“说那些干什么,你是她姑姑,多帮点是应该的。”
“是是,妈那边怕是不好说。”岑红梅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婆婆可不是个慈心的。温文成让她不要担心,这有什么,他去说一声便是,等抽空带孩子去老人跟前认认脸。
夜晚,寂静。
不知何时客厅灯关了,这小区有些年头,单元楼,一梯两户步梯,三室一厅,一间主卧,一间做书房,一间做杂物间,岑溪来之后,杂物间被收拾出来,添了张小床。
肚子涨得难受,岑溪从储物柜摸出手电筒拿了把削铅笔的小刀紧握在手里,听到呼噜声她动作放轻地开门下了楼。夏季夜里不冷,但今晚外头刮起了风,有些凉。
关了手电筒,岑溪漫无目的地走,走到隐蔽的沙堆边蹲下来,望着天空,渴求泪流下来。
为什么哭不出来,为什么只有你哭不出来。
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你的弟弟,是你害死了他们。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为什么那么危险和紧急的情况下妈妈先把她推了下来,她宁可和他们一起死,才不要村里那些人嘴里说的她好命,她命大。
她不敢和任何人讲,她晚上根本睡不着。
一闭上眼,全是血、是爸爸妈妈的责怪,是好多张嘴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呼吸不过来。岑溪蹲在地上,手抱着头使劲敲自己脑袋,她看着手腕上冒出的血渍,甚至麻木地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李冬阳被秦放他们一伙人缠着拉去网吧,硬生生玩到了现在才放他回来,也不知道老太太睡没睡,要是没睡他铁定少不了一顿骂。
刚冲刺班般地跑进小区要往楼道跑,他猛地顿住,屏住呼吸视线犀利地盯着小区小孩玩沙子的那一块,听到了什么细碎声响,他脚步方向偏了偏,注意到这时露出的衣角往里缩了缩。
李冬阳顿住,没几秒,就看见一个模糊身影跑掉了。
他抓了把头发,略微纳闷。
脑子有毛病吧,大半夜不睡觉真装起鬼来躲那吓唬人?也难怪上课没精神。李冬阳摇摇头,打了个颤,没多想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