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边看看。”追兵环伺,众人屏息凝神,下意识轻声调整姿势,期盼能顺利淹没在夜色中,方才还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似乎顿住了没有再继续,是个好兆头!众人正为总算侥幸躲过一劫松口气时,抬眼却见一具倒挂在树上的被剥了皮的尸身。惊恐慌乱之余,一柄利剑悄然捅来。
殷家。
付长至从梦中惊醒时满头冷汗。
按理说梦是不会被记得的。刚才的梦好真实,他甚至能清楚听见利剑穿透肉身、鲜血滴落入松软雪堆将雪压得愈发紧实的声音,如此刺耳,以及甚至就跟刚亲眼见过了似的,被月色反光下的带着血色的刀剑晃得眼睛睁不开,心口处也隐隐作痛,此刻连头也昏昏沉沉。
“不行,这地方风水不好,得赶紧走。”他抬眼望向窗外,卧室是270度环景落地窗设计,以前刷网图很是向往,如今真身处其中了只有压抑,银装素裹下几处隐隐能看清的枯枝败叶,无限放大了他此刻心底的恐惧,想起昨晚看见拾月笑谈间突然消失又出现的脖颈手腕,顾不得穿外套,光脚下床拔腿就跑,出院门间刺骨泠冽扑面,他几乎被冻得有些窒息,雪飘落到睫毛上有些睁不眼,赶紧又掉头回卧室取外套和鞋。
拾月最近也莫名多梦,醒来后熟练地拿纸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强行克制自己不去回想乱七八糟的梦中画面。不知道付长至现在情况怎么样,醒了没有,赶紧起床去看看。
“真体弱。”拾月一边用手简单捋顺新烫的法式微卷,一边轻盈地转了几个圈活动身体,朝客房走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任何反应,“别昏死过去了吧?”拾月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开门,里面竟空无一人。
“走掉了吗,怎么都不打声招呼?”拾月正纳闷这个奇怪的客人,嘴里嘟囔着,侧身后退准备关上房门,等一会颂姨到了会来收拾打扫,结果转身便和魂不守舍的付长至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付长至几乎是连滚带爬连连后退,直到一个踉跄一屁股实打实摔在后面的楼梯台阶上,瞬间疼到失声,身体蜷缩,眼睛紧闭,唇色泛白。
本来拾月也被这毫无防备的这一撞吓得心头一紧,可是看着眼前光着脚、穿着西装的付长至如此狼狈又滑稽的模样,尽管这个时候笑好像不太合时宜,但实在是憋不住了。
“你说你这人,长得还算周正稳重,怎么这么弱不禁风,胆子还小。”拾月慵懒地半倚在身后的珊瑚迎门柜旁,调侃。
“什么叫我胆子小,还不是因为昨晚我明明看到你是——”付长至一个“鬼”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只见阳光洒进窗,照向拾月方向。她有影子!可是昨晚……付长至缓缓爬起来站直了身,这影子确实挺给他壮胆的,他都敢缓缓靠近拾月一瞧究竟了。
“明明看到什么?”拾月笑着看向正慢步挪动中的付长至,他显得既严肃又笨拙好笑。拾月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对着窗户方向仰头喝起了冰镇玻璃瓶装饮料。
付长至越走近越看清她那极具美感的侧颜轮廓,肤色洁白匀称,头骨圆而饱满,鼻梁挺拔的弧度恰到好处,毫不生硬,阳光下的浅瞳甚至还有了几分异域的魅惑感,睫毛长而卷,上下扑闪,被饮料浸湿的唇瓣也更加鲜艳,付长至有些陷进去了,晃神间一个冷颤,总算回过神来,但不知是回盈州以来没休息好导致接连受刺激还是怎的,说话头一次这么不过脑子起来,对着认识不超过24小时的拾月问出了如此冒昧的问题。
“我能摸下你脖子吗?”等付长至脱口而出这句后,意识到不太对劲,已经收不回来了。
拾月差点没被饮料呛着,怎么有人刚见面提如此唐突的要求,脸煞的红起来,都怪今天把室内暖气温度调高了。接过结果付长至递来的纸巾擦拭撒漏在衣服上的饮料,连连喝冰饮解热。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付长至耳朵瞬间红了。自己该怎么跟眼前的拾月解释是因为矛盾于昨晚看见的拾月明明是脖子手腕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今天看见的拾月又是完整而有影子的,他想确定一下,拾月真的不是那啥还是自己的幻觉。
哎,怎么产生这么荒谬而混蛋的想法,付长至百口莫辩难以启齿,要真是彻头彻尾是自己的幻觉,那该不会被当成个脑子有问题的流氓吧,唉,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被家里安排过的相亲也不少,怎么会在女生面前这般丑态百出,狼狈至此。
回头真该去挂个神经内科的号了。
“是这样吗?”拾月突然凑近,握起付长至的双手放在自己纤长的脖子上,抬眼望向他。拾月手劲儿不算大,但付长至就这样乖乖听话随着拾月的拉近身体不自觉靠近,隐隐的,他的手腕处还能感受到拾月分明的锁骨和滚烫的身体温度,而那双漂亮极了的浅瞳就这样近在咫尺地正凝视着他。这下不只是耳朵,付长至的耳朵、脸颊、脖子红成了一片,像熟透了的荔枝。
拾月是人!付长至无比窃喜于脖子的实感和身体温度,昨晚以来还好是闹剧,嘴角简直压不下去。
倒是拾月,因为与付长至离得太近有些聚焦,付长至的五官渐渐变得模糊,看着好像画上的……但拾月不敢确定。
“啪——”珊瑚旁的古瓷瓶因为两人的出神误碰而打碎在地。弹起来的陶瓷碎片划伤了拾月的腿。两人这才各自回过神,原本无限靠近的身体瞬间分离开来。
拾月坐在一楼大厅的会客沙发上,付长至蹲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给拾月包扎伤口,透过落地窗清晰看见窗外漫天雪景,但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格外值得期待。
“抱歉,这次太冒昧了,发生这么多闹剧……”付长至起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单手叉腰挠挠后脑勺,手忙脚乱遮掩尴尬,这算是他们正式初次介绍,“离开京州长行集团后,回盈州老宅的路上就想做特色酒店开发,这片古宅院我很感兴趣,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合作。”他突然又绕回到陈叔问的那个令人发怵的问题,心里直犯嘀咕,昨晚被冻僵了也没顾得上去看清什么一片还是一栋的,不过房子的主人就在眼前,答疑解惑也方便。
“还有……”付长至望向刚收拾完,垃圾桶内古瓷瓶碎片,“实在抱歉,我一定照价赔偿。”
这些古董瓶瓶罐罐字画的,拾月习惯了家里到处都是,也就完全没放在心上,但是付长至口中的古宅院,拾月有些犹豫,自己都几乎没怎么去,曾经也好奇,但每次爷爷都会非常生气,甚至发火三令五申不准提及,久而久之拾月也就打消了对西院的兴趣。况且小时候无意逛过也没什么好逛的,就是个带亭子小院的几间祖上的屋子,不过难得爷爷出趟远门,要不借这次合作的由头,一起光明正大去好好逛逛?付长至勾起了拾月对西院的久违好奇。
“噢你说的是西院。你等下我。” 拾月回卧室给自己和付长至拿些保暖衣物,西院可不比现在住的这栋现代风别墅有暖气。
拾月踮脚取东西的时候急切了些,沉置已久的古字画悄然散落一地,但此刻重燃了好奇心可顾不上这么多了。她甚至把爷爷临出发前叮嘱她记得去接颂姨的事儿忘了个没影。这些年殷老每次外出,都会由颂姨来守着拾月,是家里的老人,倒也识路。
散落垃圾桶内的古瓷瓶碎片上嵌着血色,颂姨察觉不对,忙推开连接西楼古院的门,里面除了几处破旧的亭子,几间中式平房,什么都没有。
“出事了。”颂姨赶紧告知殷老。
接到颂姨电话的殷老正在车后座打盹儿,消息着实给他吓得不轻。
“拾月伤得严重吗?”殷老环顾周围,车辆困于暴雪,行进艰难,看了眼司机,欲言又止。
“瓷片上有血。”颂姨也松了口气,压低了声,“但还好只是瓷瓶,我仔细检查过了。”
“要掉头回去吗?”司机见殷老担心拾月。
“下山。”殷老算算日子,按照惯例,至少七天,此刻回去也无济于事。
盈州颜家。
“近来可好?”一名遮挡严实的中年女人首先打破这份沉默僵持,
“还盼着我好呢?难得。”从女人进屋起,颜老便提高了声量,显然口并不友善,却也一改往日的压迫与狠戾,眼神不时地瞥向女人的方向。手下人纷纷假装手忙脚乱,满脸吃瓜神情。
“要不以后的策划递交也改线上,反正我们都不想再见彼此——”女人扬起头来,语速下意识加快。墨镜和帽檐之下不难看出精致的打扮和保持地姣好的身形,以及帽檐之下被强行压制着的怨怼与怒气。
“都?”颜老反问,扬手示意人从卧室取来挂到院中没多久的那幅春日小宴图赶紧撤走,眉头缓缓舒展,压低了声。
这些年颜老一直在找与画上的女子长相相似之人,而对坐的女人徐知就是颜老找到的最为像她的人,但哪个女人又甘愿被选择的理由是像谁呢,尤其是徐知这样性格火辣的女人更接受不了当谁的替代品。当初发现这张画后徐知可没少找颜老算帐,嚷嚷着要一刀两断,颜老为留住她,哪怕像现在这样只保持利益往来,很少线下见面。近些年颜老一直安排徐知为他四处拓展生意,他为徐知提供高额的股权分红。
但,颜老从未打消试探的念头,他总觉得徐知就是章什叶,尽管手下人的背调结果,或者肉眼可见的性情办事做派,哪哪都与章什叶丝毫联系不到一处。
“他又出现了。”颜老故意说给她听,观察反应,“殷老马上就到,说是昨天抓的付长至是错的,真正的,正和拾月进了西院。”
徐知没有任何反常,格外平静,埋头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殷老也是下手够狠,隔三差五给拾月抽血手术,她那么小至于么。”说着伸了个懒腰,扭头示意随行的助理把一沓策划案递给颜老,“不过只要您二位的工资按时到我账上就行,至于您二位的私事,关我什么事?”
颜老故意走到徐知身前,直直地凝视徐知。徐知见状故意摘下墨镜,回以挑衅的凝视。
“有意思么?”徐知瞪了他一眼,反问。随后拿起包,和助理扬长而去。跨出颜家大门的那刻重新戴上墨镜,长呼一口气。
颜老总觉得哪里不对。
拾月离开卧室的时候忘记关窗,风将散落在地的一张张古字画吹散开来,上面每一张都画着一名男子,各个时期的,每一张画上的人脸都被墨渍精准浸染,看不清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