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四起,饿殍遍野。
兄弟二人顶着烈日,踏上不知何时是个头的赶考长路,再看看包袱里所剩无几的干粮,尽管这也是好不容易省出来的,甚至借来的。只觉得不见天日,乌云压顶。
不是没动过劫富济贫的法子,学那山匪学那饥民,去偷去抢,惩恶扬善,倒也算得光明正大。可惜读过的圣贤书和内心的良知不由得这般去效仿。可若明日都不知何时将至了,“道德”“良知”能使人生吗,赶考真能实现当初一展抱负救万民于水火、肃清天下风气的凌云之志吗?
看着眼前乱作一团,他不顾兄长阻拦,也拿定主意上前参与这场盛大的“劫富济贫”,可待他凑近瞧清,这分明是不是寻常富绅官员的规制,估摸着是京城的哪位权贵。他咬牙。用那饿得干瘪的身躯扛住众人的棍棒交加,护住轿辇里的贵人。众人不解,毕竟连亲兄长也不解,众人愤恨之余打得更用力了,不久,护卫前来,他嘴里含血遍体鳞伤笑着倒在轿前。 他就知道,会赌赢。
大雪封山,路况颠簸。殷老从梦中醒来。
他至今都记得,从地上艰难爬起强撑着残躯像贵人行拜礼时的血肉撕裂的滋味。但比起疼痛,更多的兴奋。当初的所求尽数实现了,相安无事的近些年他甚至一度归因为年岁,活得越久越看淡了一些事。但欲壑这个东西,就是注定永远填不满,只要活着,就永远有新的贪嗔痴滋生,就如从前,就如此刻。
殷家西院。
付长至难掩兴奋,好歹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这里作为项目而言,但凡高于预期,就是对专业眼光的应证,之前听拾月说里面只有几处旧亭子破屋子时他还有些泄气,怕自己再一次像这次总部的内斗一样预判失准,可眼前,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眼前入口处看着像是府邸后门,厚雪覆盖下,透过院墙的什锦窗也不难窥见其大气磅礴,付长至兴奋地急于推开微掩的门。
“哎,你等等。”拾月眉头微皱,停在原地,咬起了大指姆指甲,她一犹豫紧张习惯性这样,“怎么和我小时候印象里的有些不太一样。”
“都说是小时候了,你会不会记混了。”付长至工作模式附体,兴致高涨,才见了个大门,就仿佛合作达成,圆满成功一样,他甚至都能看见开发后这里的盛况,“我要是有你家这样保存这样完好的老宅,我肯定小时候天天去溜达,哪像我家老宅,完全是现代化改建,完全没有这样真正的古韵味道。”
“好,就当故地重游了。”拾月一展愁容,双手背后,笑着小碎步遛到付长至前面,推开门拉起付长至的手快步跑了进去。付长至一愣,乖乖紧跟其后。
“你跑那么快干嘛。”付长至累得停下直喘粗气,但手不忘握紧拾月。抬眼便见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穿梭在重重楼阁间,左岸是满池水已然结冰,付长至都能想象到春夏这里满池的荷花的画面,冰雪覆盖下白茫茫的一片与庭院的水墨色交织,更衬得古色古香,可惜看着像是地势低处的偏院,得逛到高处楼阁上才能一览这里的全貌。
“看你体虚,带你强身健体。”拾月打趣,她喜欢逗付长至,每次看着他憋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格外有趣。
“谁体虚了?这、这几天是因为——”差点就紧接着脱口而出精神身体双重疲惫下出现幻觉误把拾月当成那啥的事儿了,这可不兴说,忙打住转移话题。下意识扬起胳膊试图证明自己是泡在健身房举过铁的,“也就是这是冬天,穿着棉服看不着,等到了夏天你就能看见我的练过的痕迹。”
“会有吗?”拾月听到这句“等到了夏天”不自觉陷入一种莫名的伤感。我们会有很多个夏天吗?
“你竟然怀疑我?”付长至听成了拾月不信自己有腹肌,摇头苦笑假装不在意,又随后拼命解释,“哎我跟你讲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只是这个暴雪天阻挡了我展示……”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眼里含笑,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
拾月被付长至试图认真解释的好笑模样逗乐,也没跟付长时解释他会错了意,任凭他错下去。点点头抿嘴偷笑着继续走在长廊,付长至紧跟其后。
厚雪覆盖下的古宅,因二人的到来显得热闹了几分,如果这里不是殷家老宅,哪怕其他任何的旅游景点,如果不是只有他两人,一定会被往来的游客错认成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找最好的健身私教,京州盈州的都行。”
“京州太远,请到盈州来。”
付长至偷偷发消息助理,这还是他回盈州第一次主动联系助理:“怎么没信号?”
“着急的事吗?”拾月听到后,扭头询问付长至。
“没事。”付长至总不能解释自己临时让助理安排健身私教吧,“不过没有信号,可不影响拍照。”
像殷拾月这样明媚大气的甚至带有些港风的长相,在付长至的审美里,和这样古古色古香的环境搭配起来更是别有韵味。随手抓拍出的画面都像是画中走出来,与之融合默契。即便是此刻的拾月顶着一头灰棕色的大波浪卷,穿着完全现代风时装搭配羽绒服,都有种古今跨时空对话的氛围。
拾月很是配合,在付长至的镜头里正经拍了没几张,又开始逗他,做鬼脸。
“你这么喜欢喝冷饮啊,这么冷的天。”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付长至拎着拾月带来的提着的大袋重物后一直没看,此刻担心拾月渴了给她递饮料才发现除开零食外,包里其余全是冰镇玻璃瓶冷饮。
“我身体可很好的,有底气作。”拾月咕噜咕噜一瓶下肚,很是享受冬天喝冷饮的畅快,“每隔阵子爷爷给我安排的抽血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
“很频繁吗?”付长至觉得奇怪,隔阵子就抽血的话是不是不太好,但是毕竟是殷爷爷安排的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那晚又亲眼目睹了殷爷爷和拾月相处的场景,被爱包裹的滋味真好,他都有些羡慕了,便也没有多想。
拾月沉浸于冷饮的快感,没有听到付长至的小声嘀咕。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对古宅感兴趣?”殷拾月想起初见时付长至冻僵晕过去的事儿,暴雪天的,大雪封山也排除万难来谈合作项目的,付长至是第一个。
“我9岁起就随家人去了京州,后来每年过年我都回盈州老宅,老宅早已被家里人改得面目全非。我也渐渐记不清那段我妈去世前的事了。”付长至说这些的时候挺平静的,因为付行也和阿姨的故意挑事刺激,痛苦过太多次已然脱敏。
“抱歉,我不知道你——”拾月捕捉到付长至眼里闪过的忧郁,“但我羡慕你,我爸妈去世得过早,甚至大病过一场后没什么记得的事了,还好有爷爷,填补上了亲情的空缺。但其实与其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我更希望记得,哪怕是痛苦的部分。”
拾月感觉话题说沉重了,本身就是自己误触及付长至的伤心事,自己再不自觉这样一讲好像更加重伤感氛围了,马上转移话题:“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算是我记得的人里第一个朋友。”
付长至抬起头,确实有被这句话的分量打动到:“有时间我一定带你好好逛京州。”
如果说此时此刻的殷家老宅拾月是东道主,那么在再熟悉不过了的京州付长至便是东道主,他想和他礼尚往来,有后来。
“好啊。”拾月答应地很爽快。
“这长廊好长,还弯弯绕绕的,可总算要走到头了”拾月撇嘴。
“这只能怪你家大业大。”付长至打趣,“不着急。”扬手示意手中的零食饮料,还好出发前拾月带的充足,晚餐晚餐都好解决。
但下一秒,付长至便和拾月双双呆愣在原地。
长廊的尽头转角处便能大致对整座府邸的风貌窥见一二:山水环绕间,冰雪掩映下,数片庭院楼阁错落有致,连绵不绝,哪里是什么祖辈留下来的老宅子。甚至晃眼过去甚至不少都是单檐歇山顶建筑,甚至没看错的话远处还有几座重檐歇山顶样式的,这若是真建于古代搞不好可是要招致惹杀头祸事的违建。
“这、这就是你说的几处旧亭子破屋子?”付长至几乎是惊诧到音色都跟加了颤抖特效似的。手一个不稳,零食袋都吓掉在了地上,幸亏眼疾手快,玻璃瓶冷饮掉落之前付长至给抓住了,干脆抱在怀里,保险,“该不会幻觉还在持续吧,我一定是没醒。”
不然完全不合理,这里与殷家现代风别墅相邻,眼前这片古宅好些楼阁都远高于那栋现代风别墅,不可能这两天透过落地窗完全看不见啊,如此壮阔。而且从未听说盈州有如此规模的古建筑群落,很显然如果真的存在,轮不上今天他二人作为初次发现。
“我真觉得跟记忆对不上,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拾月此刻心里打了个寒噤,心里直发怵,本就白净的肌肤,此刻几乎是惨白。对视中付长至在拾月的脸上看见了什么叫花容失色。
“你别吓我啊。”付长至吓得一个冷颤,拾月这说的令人心慌,特别是环顾四周,一片冷寂,全然无声。准确来讲如果是完全是没有声音那就好了。
不时的,积雪疙瘩从高处房檐上滑落到地面的啪哒一声,或是任何风吹草动,都尤为瘆人。
两人零食也忘了,冰饮也忘了,下意识抓紧彼此的手就朝长廊往回跑,好一会儿,到了长廊中段的岔口。
“你刚记得这有分叉口吗?”拾月明明记得来时并没有分叉口,问付长至,付长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于是两人随便选了一条,跟鬼打墙似的,又回到分叉口原点,又挨个试了其余两条,依然是回到原点。
“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拾月累得半蹲下,右手紧握着付长至。
“听我说。”付长至也半蹲下,双手紧握拾月,“科学的解释这一定是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就像我见你的第一晚我也错把你当成鬼,看见你脖子和五官一会儿出现又消失的,可是你看,你摸得着,有温度。”凝视着拾月,希望她能相信自己此番有力的说法,毕竟自己这些天的精神状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其实只是因为我经历了一些职场失意又通宵开车、还接着遭遇车困于暴雪天,所以一定是幻觉。“付长至关键时候还怪能自我说服的,听着还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接下来怎么办?”拾月决定先放他一马,暂且不怪他把自己当鬼的事。
“既然找不到出口,咱先回刚才的转角喝水吃饭补充体力,如果零食饮料还在那里,那就说明没有其他活物。” 付长至重复道,“一定在那里。”
“活物?”拾月抬头,吓得一顿捶打付长至,多可怕的用词。但这反而提醒了付长至,细思恐极,两人一顿“啊啊啊——”
“那万一是死物呢?”拾月想到啥说啥,两人又是后知后觉的一阵“啊啊啊——”
好不容易两人消停了,空荡荡的长廊回声此起彼伏,又是吓得两人彻底抓狂地紧紧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一阵惨叫。
幽长曲折的长廊间,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并排走,十指紧扣,此刻只有越用力感受到彼此,才越心安。
零食还在原地没有被动过,虽然科学的解释得到了应证,但是不管活物死物就算有为什么要动零食饮料,没有被动也并不能证明任何。很显然两人是看破不敢说破这个逻辑漏洞的,因为心知肚明,所以连吃饭喝水都连体婴似的寸步不离彼此,也因为夜色将至,再细思极恐下去,总不能在没找到出口的情况下在这地方听一晚上惨叫后的回声吧。得赶紧找间能住的卧室,然后紧锁房门。点燃所有烛灯。
“要不你这间我住隔壁?”毕竟是认识的第二天,付长至再害怕也总不能提出一起挤在一间房的无理要求吧,之前提出摸脖子的事情就够让他尴尬解释不清的,他不想给拾月留下这样的印象,但身体是最诚实的,出于害怕,十指紧扣的双手是一点都没有愿意分开的迹象。
拾月点点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说什么,毕竟才认识第二天,况且别人都先提了这么合理且礼貌的事情了,自己还能说不?
“那边看着环境更好些,要不一起去。”尽头的院门上甚至有金漆纹饰,虽然拾月和付长至目前点燃烛灯的这两间也挺豪华的,看那边院门都更为精致,一看就是主人家或者贵客的住处。
可惜是有链子锁着的,院门都进不去,付长至和拾月凑近想透过缝隙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开锁,一阵强风刮过,吹得锁链与院门碰撞出巨响,吓得拾月和付长至瞳孔骤缩,屏息凝神了几秒后大叫着逃回了房内。
就这样,在认识的第二天,默契地钻进了一个房间的被窝内紧紧依偎瑟缩着。
殷家。
珊瑚迎门立柜旁放着的另一展古瓷瓶里,颂姨并检查出任何异样,几个小时后,一块石头久违而持续地发出光亮闪烁着,距离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光亮,已近300年。
月色下的殷家老宅彻底隐去踪迹。而今夜,注定所有人都将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