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逢玉庭 第3章 形象

知味楼饭菜寡淡，很多学生都说知味楼饭菜难吃，来的人就少些。

不过也只有这种时候，任晓雪才有机会跟柳玉庭单独相处。

还有就是，这种时候任晓雪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偷情感，就好像背着喻彩蓉翘她墙角了一样。

任晓雪跟柳玉庭吃完饭，便分开各自行动了。柳玉庭说她打算找间自习室学习，任晓雪只想回寝室休息。一方面是不太爱学习，另一方面是任晓雪屁股痛，受不了久坐。

任晓雪高中那会儿就有点坐骨神经痛了，到了大学好些，因为不至于从早坐到晚，但也更严重了，遇到连续两节大课时，任晓雪会感到难熬，常常将手坐在屁股之下，这样会让她觉得好受些。

一次，柳玉庭见到任晓雪这个姿势，就笑着问她是在干嘛，看起来怪怪的，两只胳膊直挺挺夹在身体两侧，好像在受刑一样。

任晓雪就将被压红的手抽出来，软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叹一声气，说：“坐着好累啊。”

任晓雪也跟柳玉庭上过一次自习，那是上午第二节课的时间，第三节课有一堂操作系统的大课要上，前两节课则没有课。任晓雪在吃过早饭就没回寝室，而是带着书去教室看看。她想着，如果教室没人，就直接坐进去自习，如果有别的专业的人在上课，她就去相邻教室看看，哪间空就去哪间。

去了后将门轻轻一推，发现里面零零落落坐着五七个人，任晓雪便走进去了。

她在倒数第三排最外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她不喜欢坐里面，因为觉得坐里面有逼仄感，而且不方便进出。她喜欢坐最外边，她不介意动不动就要起身给别人让座。

任晓雪坐下对着书翻看，上面字句非常枯燥，大教室又这样寂静，任晓雪有些昏昏欲睡。

任晓雪听见有人叫她：“任晓雪。”

任晓雪一扭头，见柳玉庭站在她身后。

柳玉庭冲她抬抬手指，示意她起来。

任晓雪站起身，凳子因为没人坐便自动弹起，叠在任晓雪的身后，发出“啪”的一声。正常任晓雪起身时都会按着凳子，控制着凳子的弹起，不叫它发出噪声，也是一种下意识的温柔，即使是对待一张凳子。

大概是因为忽然见到柳玉庭感到惊喜，所以才听到指令就身体先思想一步起身了吧。

还没等任晓雪走到过道上，柳玉庭已经挤在任晓雪身前，走进来了。

柳玉庭身上没有很多女生身上的香气，任晓雪觉得柳玉庭是无味的。

要到很久后任晓雪才明白，不是柳玉庭无味，而是她在靠近柳玉庭时，常常不自觉屏住呼吸，所以她才闻不见属于柳玉庭的味道。

柳玉庭的皮肤是有味道的，像春天的柳树枝去皮后的那种味道。

小时候，柳玉庭会折一段手指粗细的柳树枝，选取最平直光滑的部分，搓揉几下便将树皮呈管状蜕下来。

中空的树皮再用小刀滑一道口子，就会成为一个口哨，吹起来声音呜呜的，卟卟的，有点像放屁。

任晓雪从来没有成功做出口哨过。她接过被柳玉庭扒了树皮的柳树枝，白嫩的树枝好像嫩笋，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任晓雪用牙齿咬一咬嫩树枝，好像真的是甜的。

柳玉庭就是这种味道，好像是甜的，很清新。

任晓雪可以用一切美好词汇来形容柳玉庭，而对于自己，她能想到的词语就是“泥土”。

污浊，土气，不合时宜。

明明名字中有一个“雪”字，她本人却跟冰雪毫不沾边。

她更像雪后污泥。

*

夏天来了，天气很热。

程天雪约任晓雪去逛街。

两人的大学离得近，所以约得就勤一些。

任晓雪没什么钱，她只能是逛逛，买主要是程天雪买。

她们没有去商场，只去地下一些能讲价的场所闲逛。

在程天雪买了一件连衣裙，两件短袖，一个短裤之后，程天雪问任晓雪：“你就没有看中的衣服吗？光陪我买了，你会不会很无聊？”

任晓雪说：“不会啊，我没看到喜欢的。”

程天雪说：“但你身上这件穿很久了吧？就不打算换一换吗？”

任晓雪心想确实，这阵子天气有些热了，她却还在穿长袖长裤。

后来任晓雪看中一套衣服，上衣和短裤是配套的。任晓雪问程天雪：“你看那一套怎么样？”

程天雪问哪一套。

任晓雪走进去，伸手摸了摸那套衣服的裤腿。

程天雪拉住任晓雪的胳膊，把任晓雪拉走了。

等走得远了，程天雪才无语地说：“你刚刚不是在逗我吧？”

任晓雪说：“没有，为什么要这么问？”

程天雪古怪地看着任晓雪，说：“可那是男装啊？而且你看有哪个女生会穿那么长的短裤，你学学我，短裤长度在膝盖以上没关系的，会很凉快。”

最后任晓雪终究还是什么也没买。

然而又过了两周，天气真的热得不行，任晓雪便自己逛街去了。

她听从了程天雪的建议，买了一条超短裤，同时又买了一件半袖。

半袖是红色的，中间有个太阳刺绣，整个短袖又薄又光滑，一看就很凉快。

任晓雪穿着这一身去上课，柳玉庭一进教室就瞄准任晓雪走过来了。

柳玉庭坐到任晓雪身侧，她低头看了看任晓雪坐下的样子，凑近任晓雪耳边，小声说：“我刚刚以为你没穿裤子。”

任晓雪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因为她的短袖后摆过长，短裤过短，她坐下时短袖正好盖住了短裤。

任晓雪还发现，她坐下后，短裤会有些上移，要不是短袖遮住，她不仅露着大腿，连同屁股上的皮肤也会露出来一部分。

任晓雪一下子觉得羞窘。

柳玉庭说：“这件衣服不太适合你，太老气了。而且，”柳玉庭伸出胳膊，在任晓雪腰间一还，手臂像长蛇一样将任晓雪的腰拢住了，“这件衣服显得你很薄，你真的太单薄了，我一条胳膊就能圈住你。”

被圈住的任晓雪一动不敢动，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是你胳膊太长了。”

这时远远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你俩干嘛呢？”

是喻彩蓉来了。

喻彩蓉站到任晓雪身边，催促道：“快让我进去，老师都来了。”

柳玉庭早就收回了手臂，任晓雪起身站到过道上，看到柳玉庭面朝自己露出笑容，她没有起身，只侧坐过来，在喻彩蓉经过她时，她就曲起一条腿，尽可能往座位的方向靠，不去看喻彩蓉的胖屁股。

喻彩蓉个子不高，但长得很结实，浑身上下都肉肉的。

喻彩蓉坐下之后，又隔着柳玉庭冲坐下的任晓雪探头，问她：“你咋把老头衫穿自己身上了？”

任晓雪“啊？”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短袖，经喻彩蓉这么一说，她也发现了这件衣服的特别之处。它轻薄如绸缎，颜色大红到老气，确实像老人穿得衣服。

反观柳玉庭，她穿着轻薄宽松的天丝牛仔裤，纯白的纯棉半袖，简洁而清爽。

喻彩蓉则穿浅绿中长连衣裙，看起来是一种符合年龄的青春靓丽。

只有任晓雪不伦不类，甚至不男不女，不老不少。

任晓雪好像总能精准找到“土气”的开关，她留长发，齐刘海，刘海直垂到厚重的黑框眼镜之上，偶尔和眼镜打个架。

任晓雪的刘海是自己剪的，她头发长得快，不能总去店里花钱剪。

她又没有勇气露出额头，总觉得那样没遮没拦的，没安全感。她的刘海很厚，挡得很严实，又因为是自己剪的，经常参差不齐，这使她看起来很不利索。

有一次，二班有个男生去讲台上演示PPT，那是老师留的一个作业，叫做得好的小组到前面给大家讲课。

柳玉庭忽然说：“我一直觉得我们班那个男生跟你长得有点像。”

任晓雪好奇地去看那个男生，只见他长得瘦瘦小小，看起来也就一米六多一点，五官也小，没有任何辨识度，而且皮肤黑黑的，是一副小气吧啦受苦受难的外貌。

任晓雪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心里却忍不住感到苦涩，心想原来在柳玉庭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任晓雪觉得那个男生好像个小土豆，还皱巴巴的。

大概任晓雪常年在镜中看自己，习惯了自己，所以她从没觉得自己瘦且小，也不觉得自己皱巴，她对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认识。

大一下学期结束，任晓雪又挂了三门专业课。

这次是高等数学（下），离散数学（下），数理逻辑。

前两门是学业不精，最后一门则是因为实验报告没写。

数理逻辑课程总分由三个部分组成，平时分，卷面分，实验分。实验报告需要同学们组队，三到五人共同完成。班上的女生都跟男生组队了，任晓雪跟班上的人都不熟，她顶多跟室友说几句话，男生是一句交流都没有过的。她又不去主动找人组队，因为她已经认清了自己学渣的事实，她感到自卑，越自卑越不敢冒头，于是就鸵鸟似的拖延，直到挂科。

她想起有次数理逻辑课，需要去一校区的实验室亲手组装电路做实验。大一生所在地是二校区，去一校区可以坐校车，任晓雪甚至不知道要在哪里坐校车，幸好群里班长有明确讲出时间地点，叫大家一起行动。

这节课是任晓雪所在的五班还有物联网班一起上的，两个班级的同学总共五十多号人，把校车差不多坐满了。

下车后，任晓雪跟随大流，来到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