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句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安曼达眼里迸出冷光,瞬间掩盖了方才的悸动:“哎,你当你是谁,你觉得我很在乎你是谁么?我只是想弄清楚,什么时候才是你的真情流露。要不然以后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以为你想解决问题的时候,你却在谋划怎么样一个人逃走!”
“信任是相互的!”
余明朗呛回去。
他转回身,向她招招手:“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
“发现什么新东西了?”安曼达眯起眼上前查看。
她拨开余明朗的手臂,只见他在一堆拆解的零件之间,拈起一块组件。
“旁边这块是定位芯片,我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破坏了。”余明朗拂开电线和零件,取下组件的夹层,“这是能源模块和传感器版,但这件机械臂的正常型号不会在这里多加一道屏蔽层……你母亲改装过这只机械臂。”
安曼达不禁放轻了呼吸,盯着那块黑黢黢的夹层,轻声问:“这个东西看起来很脆弱,我们该怎么办?”
余明朗勾勾唇角,把夹层放在桌子上。
他忽然扬起扳手,向夹层砸去!
清脆的声响!
“喂!”安曼达猛地瞪大了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余明朗手底下金属四溅,马上转过身,一把扯住余明朗的衣领,怒斥道:“你有没有搞错!”
余明朗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再扯着我,就要把令堂的秘密葬送了!”
安曼达一下子撒手,看着余明朗脸上意味不明的笑。
他的指尖在金属废墟中摸索,忽然像变魔术那样,从夹层的碎片中,拈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芯片。
芯片表面遍布细密而错综的刻痕,显然不是军方配件,而像私人偷偷塞进夹层的。
“夹层已经被打开过了,刚刚那层是新铸的。”余明朗指着刚刚敲碎的地方解释道,“我有样学样而已,别担心。”
“打开过?”安曼达摸着下颌看向那块芯片,“芯片的内容,会不会被打开的人换过?”
“我倒是觉得,是他们一直没办法读取这张芯片,在拿出来之后,不得不把它重新封进机械臂。”余明朗摇头道,“警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曼达辨认着芯片的形制,不确定地眯起眼:“存储芯片?带着……神经密钥?”
“带着神经编码密钥的芯片。”余明朗点点头,“需要配合脑机接口,和特定的脑波模式重合,才能取得芯片访问权限的方式。难民里面,是不是很多人用这种方式,传递不断更新的偷渡路线信息?”
“算是吧,”安曼达咬了咬唇,“是我们工作的关注重点。”
她看着余明朗拨开太阳穴边的头发,将芯片推入他自己的脑机接口。
他的眼瞳一红,眼前浮现出两人都能看见的空气框,上面跃动着大大的红色字体。
【无授权访问!】
这行字似乎在余明朗预料之中,他并不惊讶,只是向安曼达摊开掌心。
安曼达心口忽然一紧,意识到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从余明朗手中接过那枚芯片。
“你是说,难道……”她看着手中的芯片,莫名觉得上面流过一团火,连带她的指尖也有了暖意,“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只有我能打开?”
“你试试就知道了。”
余明朗看着她像受到了巨大的诱惑般,毫不犹豫地把芯片推进自己的接口,他脸上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芯片和安曼达的接口接触,眼前的空气幕墙忽然如波纹般闪烁。
倏尔出现的一串串绿色数据,涌入空气幕墙上黑色的框架,无数数字和符号快速闪过,最终凝固成一行黑色的文字:
【脑波签名无法匹配,解码失败。】
余明朗的眼睛骤然一亮。
“这倒是……”他上前仔细打量着那块空气框,嘴里啧啧称奇道,“有意思多了。”
安曼达摸着太阳穴边的接口,不禁有些疑惑。
她这是……开启失败了?
可是她的提示词,怎么和余明朗的不一样?
“曼达警官,你好好想想,”余明朗忽然转过来,双手大力按住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有关令堂的事情?那种她在日常生活中不会展露的?”
忘……记?
“不会的,”安曼达顾不上被他按得生疼的肩头,率先把握十足地摇摇头,“虽然她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她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不对劲的事。”
“难道……”余明朗喃喃着,好看的褐眼睛中流出一丝警惕,“可是你是……那种人的孩子,谁敢这么对你?”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安曼达蹙起眉,将余明朗的手从自己肩头拂开。
“我只是猜想,”余明朗撒开手,急急忙忙地拊掌问道,“有没有一些时候,比如晚上做梦,你会想起和令堂有关的场景?”
“或者说,”他看安曼达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补充道,“你在想起一些和令堂有关的场景的时候,想要在回想起那些场景的细节,但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深入?”
“没办法……深入?”
安曼达忽然重复。
那一瞬间,蓦地心念电转。
——在,她的意识空间!
几天之前,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打开了未曾踏足的房间门,见到了未曾见过的,母亲的机械臂!
然后,意识空间在一瞬间坍塌,将她送回现实!
她猛地颤抖一下,全身有如电流经过。
“怎么!”余明朗见她神色有异,连忙追问道,“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算……算是吧。”安曼达抬手抹去额角的汗,仰起脸看着一脸急切的余明朗,“你究竟想说什么?”
余明朗顿了一秒,斟酌着言辞:“如果我没想错,你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安曼达抱起手臂,“你会不会说中文!”
“我父母都是混着说的,我在母星说别的语言比较多,加上现在大家都有实时翻译义体,我会说中文已经算很优秀了。”余明朗摇摇头,神色严肃起来,“我怀疑,你的记忆被人做过手脚。”
余明朗摇头的瞬间,脸庞和安曼达记忆里的另一张脸重合起来。
那时她坐在轮椅上,同样因为自己脑袋里的事情满腹疑窦。
索恩是怎么回答她的?
她抱着双臂,重复记忆中索恩的话:“这是很严重的指控。纂改他人的记忆,需要极其高端的仪器、极富经验的大夫,以及违反法律的意志。”
“这我知道,星际伦理法。”余明朗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在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他顿了顿,正色道:“我不想追查是谁对你的记忆做过手脚,我只是需要确认,你的记忆究竟是不是完整的。”
余明朗看着安曼达怀疑的眼神,附身拈起桌上的芯片,向她解释道:
“芯片识别到了你的脑波,而且可能尝试了匹配。你的脑波是符合芯片密钥的设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密钥扫描之后认为你的脑波缺失开启密钥的波段,因此拒绝了你的访问。”
“但是,因为我的脑波实际上符合设置,所以显示的失败提示词,和你这种压根没有权限的人完全不同?”安曼达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个疑点,“可是如果我有访问芯片的密钥,当时那些偷去机械臂的人又发现了芯片,为什么不会想到对我下手呢?”
“说不定你小时候其实已经被泰坦的人抓去了一次,然后他们就修改了你的记忆。”余明朗耸耸肩,“否则,我也想不到其他解法。”
“如果能够修复我的神经,恢复我的记忆和脑波段,那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安曼达低声道。
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我知道一个地方,”余明朗双手交叉撑在脑后,悠悠开口道,“我们的人,可以找医生给你做神经修复手术。”
安曼达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就这么把努比斯人带去你们的地下工作大本营?”
“因为我并不觉得,你和我的立场有什么不同。”他坐在床沿,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只要你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其实就是做了我的工作。你暴露了我们,自己也不会好过。”
安曼达心里一紧,冷声问:“你到底在找什么?真的只是义体吗?”
“不仅是我,是‘我们’。”余明朗牵起唇角,令她一时猜不准他的“我们”,指的是他和麦尔肯星的间谍同僚,还是他和安曼达。
“我来找机械臂,但不是只找机械臂。”他十指交叠,撑在弧度凌厉的下颌处,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收到上级指令,这只机械臂的主人掌握着足以颠覆整个星系的秘密。她死前写下秘密,但是将数据编码一分为三,藏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我要追查的,就是三处编码,将它们分别传送回总部,等待总部那边结合。我猜,这块芯片里就藏着第一个秘密,要是打不开,我把芯片数据传回去也能交差。”
“秘密?”安曼达失笑,“可是,她已经去世十五年了。要是真有什么秘密,不应该早就被别人销毁了么?”
“我只接到命令,要来努比斯星追查编码。”余明朗摇摇头,“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启动追查程序,多半和麦尔肯星的偷渡客有关。况且,你看机械臂里的芯片还好端端的,就应该知道,他们大概还没有得到那个秘密。”
“你的意思是,家母手中的所谓秘密,和麦尔肯难民有关?”安曼达在心里数了数年份,“但是,十五年前,你们的战争还没有爆发呢。”
“十五年前是局部冲突,十年前才是全面开战。”余明朗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的父母、妹妹、叔叔,就是在十年前被杀害的,叛军从局部冲突的地方,一路攻入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