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良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又问道:“母后,儿臣既然已经是大梁的皇上,做事自然知晓分寸。母后派秦嬷嬷多次出宫去北宅,可知会给儿臣带来多少麻烦?秦嬷嬷出宫后,跟着她的人若是查到了北宅是我在宫外的居所,会引来多少康王的人,母后可有想过?”
单太后当即道:“哀家只让秦嬷嬷远远的看着,并没有真正的到北宅跟前。”
“可那条街也就那么多户人家,康王的人一家一家的找,怎么就找不到朕的北宅呢?母后为何如此糊涂了?”
单太后的双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良久,她压低声音道:“哀家只是不想看见皇上做不能做的事情。是哀家大意了,哀家向皇上道歉。”
沐北良叹了口气,“母后,儿臣知道母后担忧大梁的安稳,担忧朕没有开枝散叶会让群臣非议。可母后毕竟是母后,您只管做个不用想太多事情的太后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也无须管。有的时候,母后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说罢,沐北良深切的看了眼单太后,起身离开了清宁宫。
单太后坐在椅子上,仔细回味着沐北良的话。良久,她明白了他这番话里的两层含义。
这第一层是叮嘱她不要管他是否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要管宫外的北宅是否养了人;第二层,则是叮嘱她不要非得逼迫他娶单若敏为皇后,她要让单若敏做皇后,可他并不会同意。
单太后明了,沐北良到底是大梁的皇上。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皇上,触犯了龙威。沐北良刚刚的那番话,是在委婉的警醒她。
“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单太后喃喃自语道。
自己的儿子终究成了皇上,一个谁也不能冒犯的皇上。
单太后自嘲的笑了笑,继续煮茶。
皇帝到底是皇帝啊。
……
日子一晃极快,转眼就到了二月。春日乍暖,却没法子让人离开火炉子。初五这日,伯爵府的三位姑娘盛装打扮,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天是淡蓝色的,云朵随着风被吹散在天空的四处。前往皇宫的马车内,伯爵府的三位姑娘都默不作声。即便只是进宫参加青德公主的诗会,她们三人也都怕得不敢高声言语。三人谁也未曾进过宫,也未曾见过皇室子女,自然是害怕。
荆雁柔虽是姐姐,可也吓得不行。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着帕子,眼眸一直低垂着。
荆海月前世也就见过青德公主一面,早就忘了她的模样。她静静的坐着,听着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心跳得厉害。
前世,她就在向皇上呈上罪状那一日进过宫,去的还是皇上的书房正阳殿。可惜,她也就只记得关于皇上的这些事情了。
“姑娘,到了。”外头荆芙婉的丫鬟彩环开口,马车也在这同时停稳。
荆芙婉第一个起身,掀开帘子探出脑袋。
皇宫巍峨,白玉勾栏,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拿着长矛,整齐有序的游走在宫墙四处,让人不寒而栗。和煦的暖光从云层里穿出来,落在巍峨的高墙上,为这肃穆寂寥的宫墙增添了暖意。
荆芙婉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你们也都出来吧,这皇宫,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踩着马凳走下去,眼神还四处张望着。荆海月和荆雁柔也下了马车。她们被穿着统一的粉色衣裙的宫女们领着,前往寿鸾宫。
为了不太扎眼,伯爵府的三位姑娘今日都只是简单打扮了下。尤其是荆海月,太夫人特意只让她在头上插只玉簪子。三人心里都明白,虽然是青德公主做东,可主角却少不了单二姑娘,她们还是乖乖的做个配角,不让单二姑娘记恨才好。
穿过几道曲折回旋的长廊,绕过亭台楼榭,三人终是被带到了寿鸾宫。
寿鸾宫一个宫的面积便要抵上半个勇宁伯爵府了。进入寿鸾宫,先是一个小院子,院子的围墙边栽种着一排翠竹,冬夏常青,炎炎夏日,便可用作避暑。往右边走十来步,便是寿鸾宫的正宫。
不过,青德公主此次办诗会并不是在正宫里举办,而是在正宫后的大院子。
宫女领着三人往右走,穿过一个雕花的凉亭,便到了大院子。院子里栽种着几十棵梅树,这些梅树开的花大致分为三种颜色:红色,官粉色,白色。微风拂过,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着实是令人清爽。
最里面的小角落里,有一处小竹棚,棚子外由木桩拦着,里面放着干草,吃食,而三只孔雀便睡在里面……
当然,三人离得太远,并见不到孔雀。三人在院子里已经放置好的梨花木桌旁坐下,桌子上摆着大家都叫不出名字的做工精致五颜六色的糕点。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名门贵女,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未过多打扮自己,倒是坐在一众人堆里的单若敏,扎眼得很。
她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头上插着两只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怕是不够出众,耳朵上便缀着拇指壳大小的绿宝石耳坠,耳坠随着她脑袋的摆动一晃一晃的,亮极了。
荆芙婉叹道:“国舅府就是财大气粗。你看看单若敏,一堆人围着她,她怕是都听不完那些人的夸赞。”
荆雁柔脸上带着笑,眉眼里也是羡慕。
荆海月没言语,静静的看着远处单若敏一颦一动的身影。
没多久,东道主青德公主终是来了。虽然她不喜打扮,可还是不能有损皇室的颜面。
她着素白色广袖襦裙,袖口和领口都用金丝勾勒出云纹,华贵明艳。她梳着两个发髻,一左一右发髻上都簪着三枚铜钱大小嵌着各色宝石的金面。脖子上戴着碧绿色东珠项链,腰间的黄色束带上全都缀着玉石。
荆芙婉见状,笑道:“单若敏的风头可被青德公主抢走了。”
荆雁柔闻言,急忙拉着荆芙婉的左手,小声叮嘱道:“三妹妹可不能说这些话。”
荆芙婉目视前方:“我说的是实话。”
荆雁柔还欲说些什么,荆海月冲她摇了摇头,她便只好将在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青德公主自台阶款款走下,冲着人群道:“诸位姐姐们久等了。”
青德公主刚刚满十四岁,而今在座的却都是十五岁已经及笄的姑娘家,她唤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单若敏起身,走到青德公主身边道:“表妹哪里的话?我们等你多久都是乐意的。”
青德公主没看单若敏,只是看着众人问道:“请帖上的可都是到了?”
宫女答了是。
青德公主不动声色道:“除了若敏表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为了方便待会儿的诗会,我还是先一一见过吧。”
说罢,青德公主装模作样的点名:“勤远伯爵府的姑娘在哪里?”
“这儿。”
“户部侍郎家的呢?”
“公主,这儿。”
……
“勇宁伯爵府呢?”
坐在角落里的三位姑娘齐声道:“这儿,公主。”
青德公主循着声音望过去,瞧见了模样最出众的荆海月。她暗暗点头,不愧是皇兄看上的姑娘,是个绝顶的美人。
认识完了一众人,诗会便开始了。今日的主题是“梅”,大家便都得想用“梅”来作诗。
荆海月读的书不多,也没什么才学,没打算作诗,就打算老老实实的等着诗会结束。不一会儿,有宫女上茶。
到了荆海月这里时,宫女一不留神,将所有的茶都泼在了荆海月的衣裙上。
“姑娘恕罪。”
荆海月道:“无事。”
青德公主立刻道:“还不带姑娘下去换身衣裳?”
宫女点头,领着荆海月出了院子。
进宫前,伯爵府的三位姑娘都带了一套干净的备用衣物。可一进宫,这衣物便被宫女收走了。宫女说,不能将这些衣物带进公主的寝宫,会不吉利。
虽然这理由够蹩脚,可三位姑娘还是不敢说不。
于是乎,荆海月随着宫女一道出了寿鸾宫,走在禁军巡视的长廊上,去换打湿了的衣物。
可也不知怎么的,荆海月越走越不对劲,尤其是询问了宫女还有多远可宫女并未回话时,她就更觉得不对了。
之前,宫女倒的水也没有多少,她还在杯子被弄倒后双腿往后挪了挪,那水并未有多少落在她的衣裙上。
思及此,荆海月不打算去换衣物,便停下来道:“这位姐姐,我这衣物并未打湿多少,还是不去换了。劳烦这位姐姐带我回寿鸾宫吧。”
宫女道:“姑娘还是换了吧,这天儿冷,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荆海月摇头,下定决心要往回走。
前方拐角处,一道隽丽的身影划过她的眼前。她恍惚看去,才看清来人的轮廓就吓得不轻,呼吸急促起来。
宫女以为荆海月怎么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一身蓝色锦袍的康王正往她们走来。
宫女松了口气,道:“四姑娘,你是不是受了凉,怎么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荆海月摇头,扭头转身就跑了。
手抬到一半正欲开口的康王:“……”
康王站着原地,心道:这姑娘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我又不是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