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悄悄期待着对方的反应。按照话本子的发展,他此刻应当急切地表明心迹才对。
谁知裴砚闻言,却是地明显松了一口气,连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下来。
他躬身行礼,露出难得一见的和气:“郡主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程宝珠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便是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她猛地掀开帷帽,露出一张因怒气而更加明艳的脸庞:“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本郡主配不上你吗?”
他看着程宝珠气鼓鼓的小脸,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是不喜欢程宝珠这类人,甚至还讨厌和这样仗着家里权势作威作福的人为伍,可是他知道女子清白的重要,他刚刚已然说服自己,也做了准备要娶她的。
他不解问道:“郡主既然无意,在下为何要强求?”原本对程宝珠有些歉意的他,在程宝珠这无缘由的怒火下他也渐渐生了些不满。
是她自己说不需要他负责,他顺势而为的事,她怎么就突然一副着了恼的样子。
思及此,裴砚也有了些怒意,冷着声再次说道:“要是裴某没有记错刚刚可是郡主自己亲口说,不需要在下负责的。”
“你!”程宝珠有种被石头砸了脚但是又说不出的憋屈感,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她哪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都怪那个该死的梦,害她想入非非!想到这她又羞又气,连手里的唯帽都险些因为发抖掉了下去。
果然她就应该恪守自己的规则,离读书人远点,哪怕对方貌胜潘安!
程宝珠嘴角绽出一抹极艳却毫无温度的笑,盯着他,质问道:“好啊,裴少卿真是能言善辩。那你倒是给本郡主说说,天底下哪有人……哪有人轻薄了人,转头却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感情之事最是讲究两厢情愿的?礼法规矩都读到哪儿去了?”
闻言,裴砚清冷的神色有了点变化,周身凌冽的气势也弱了几分。这件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的不对。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犹豫半晌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缓缓道:“郡主说的在理,既如此,那在下……在下明日便请媒人去国公府。”
程宝珠听见裴砚松口,更气了,全身的血液都感觉沸腾了。
那些由梦境织成的少女心动,都在此刻,“嘭”地一声碎了。
程宝珠又不是傻子他语气中满是的“不得已”和“迁就”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程宝珠在这逼婚呢。
她用力地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谁要你勉强了?!”她声音因怒气而拔高,“你不愿娶,我程宝珠还不愿嫁呢!”她狠狠剜了裴砚一眼,那眼神似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旋即带上帷帽,隔绝了彼此的视线,怒气冲冲道“回府!”
裴砚愣在原地,平生第一次产生迷茫,这程宝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他娶和不娶她都生气啊。
马车里,程宝珠坐在那,一言不发。
她紧紧攥着膝上华美的衣裙,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裴砚说的那些话,还有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每一幕每一句都像小锤子在她的心间反复敲打着。
她真是被色迷心窍了,竟然能生出裴砚喜欢她的荒诞想法。
明明长安城里多的是姑娘向他吐露心意,他冷言冷语拒绝的新闻,她还自作多情觉得裴砚因为马车上的那一幕对她一见钟情。
也不知道裴砚此刻怎么想她,有没有看穿的她的心思。他要是知道她因为一个吻就对他有了那么一丝心动,肯定觉得这人是个奇怪的人吧。
程宝珠觉得自己刚刚把十五年的脸都丢尽了。
“讨人厌的裴砚!明明就是他轻……怎么刚刚显的我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后悔,“再说了,本郡主哪里配不上他,真论起来,是他配不上我吧!”此刻,少女的的那点心动消失的一干二净,有的只是想把裴砚杀之而后快的想法。
杨梅见状,连忙柔声劝慰:“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您可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平日里多少王孙公子想求娶您,递来的帖子都能堆满一间屋子了。您忘了?上月礼部侍郎的四公子,不是还特意托人送了那对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来,就为博您一笑呢。”
程宝珠被杨梅这略微夸张的话夸的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啪”地一拍身旁的案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就是!要我看就是那个裴砚可恶!本郡主非要把他点颜色看看,才能平息这心头之恨!”
此刻程宝珠一脸的斗志昂扬毫无之前的颓败。
她现在对裴砚没有半点的情爱,有的只是想要报复回去的急切。
她转头看向杨梅,问道:“杨梅,你向来机灵,快给我想想,可有什么好法子,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裴砚也尝尝难受憋屈的滋味?”
杨梅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答道:“奴婢愚见,倒是想起一个。听说裴大人善断公案外还酷爱丹青,是个中妙手,尤其擅长……”
“丹青?”程宝珠眼睛蓦地一亮,好似流星划过,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了她,“秋菊宴……”她喃喃道。是了,再过半年,便是京城一年一度极负盛名的秋菊宴。届时不仅会有各地搜集来的名菊争奇斗艳,更是世家子弟与贵女们展示才艺、暗中较劲的舞台,而绘画一项,向来是宴上的重头戏。若是……若是在他最为擅长的领域,当着所有人的面压过他……
“我懂了!”程宝珠不等杨梅说完,便激动地一拍手,脸上阴霾尽扫,换上了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斗志的神采,“他裴砚既是公认的丹青圣手,我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夺了他这个名号!看他以后还有什么可得意的!正好半年后就是秋菊宴,届时,我定要在画艺上力压群芳,独占鳌头,让他颜面扫地!”
半年?力压丹青圣手?可是她家郡主根本就不会画画啊!
杨梅张了张嘴,把到嘴边话又咽了回去。
她原本只是想建议程宝珠利用景国公府的财力,将城里古董铺子、书画坊里那些名贵的画作都抢先买到国公府,让裴砚无画可赏、无佳作可临摹,小小地膈应他一下。
也不知道她家郡主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真是让人出其不意。可是连画笔的都不会握的人怎么能赢过一个学了十几年的人。
但看着程宝珠此刻这般斗志昂扬、仿佛找到了人生新目标的模样,她终究没敢泼这盆冷水。学画……虽然难了点,但或许……也行?
“去,立刻去告诉母亲,今年的秋菊宴,我要参加。”程宝珠唇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另外,给我重金聘请长安里最好的画师来府上,从明日起,我要开始学画,专画菊花!”
杨梅不语,只一味点头记下程宝珠的吩咐。
此刻,程宝珠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脑海里绘声绘色地想象起秋菊宴上的场景:她的一幅菊画惊艳四座,力压裴砚,夺得魁首。当众人向她投来惊叹赞赏的目光时,裴砚脸上那震惊、错愕、乃至难过的表情……光是想想,就让她心情舒畅了许多,连方才的郁结之气都散了大半。
“裴砚啊裴砚,”她自言自语,指尖在车窗纱帘上无意识地划着那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些得意,“很快你便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了。”
闻言,杨梅很是狗腿的符合了一句:“郡主这招真妙!”
而裴砚此刻依旧还是站在三合楼前,望着那辆渐行渐远消失在眼中的马车,眸色也不由得深沉起来。
“程宝珠……果然和传闻一样,是个无理取闹的纨绔。”他低声自语着。这是他站了半柱香思考半晌的结果。
初见程宝珠,他以为自己看走眼了,毕竟他在传闻里还被叫做“玉面阎罗”呢。
只是今日程宝珠这莫名其妙的话和无厘头的生气,倒是坐实了裴砚对程宝珠的看法——骄纵、无理、爱发脾气。
他只愿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位郡主了。
清晨,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幕上还缀着几颗残星。
裴砚踏着尚未散尽的晨雾,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大理寺。
上值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刻唤来了昨夜负责看守牢狱的侍卫统领。
“大人,”侍卫统领抱拳行礼,眼底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三合楼那个掌柜,后半夜全招了。”
裴砚在案前坐下,展开一卷卷宗,执起那支惯用的鸦黑狼毫,在端砚中蘸饱了墨,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沉稳的弧度。头也不抬道:“细细说来。”
侍卫颔首,恭敬回道:“说是承安侯府的二公子李思勰,指使那金掌柜将那特制的合欢散,下在了您那日早膳的白粥里。”
裴砚手中的笔在宣纸上顿了顿,问道:“那王虎呢?”
“下毒一事,王虎并无参与。金掌柜知道事发后大人定会追查,便提前毒杀了他,企图拿他当替罪养来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