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微光 第11章 沉默的螺旋（10）

温热的水流从手腕处向下流淌，像一条条沉默而湍急的溪流，和皮肤下的血液一起，经过手掌，流向指尖。

陆邵阳站在洗手池前，从左手指尖开始将每个手指都悉心揉搓，接着是左手手掌，他要保证每一寸皮肤都被清洗到位，再接下是手腕。

然后是右手，重复以上动作。

做完之后，他开始细致地涂上洗手液。仔细地将泡沫打了三遍，每一遍都是先左手再右手，从指尖到手腕，没有落下一个步骤。

最后，依旧是从指尖到手腕的步骤，用水流冲掉手上的泡沫。

第一遍。

陆邵阳在心里默念着。

然后又打开水龙头：第二遍。陆邵阳这样在心里想道。

站在旁边等了快两分钟的吕熠眼看着陆邵阳又打开了水龙头，吓了一跳：这家伙难道想再这样洗一遍？

这一层在医院的较高楼层，人也比较少，所以洗手间比较小，只设了一个洗手池，还有一个洗手间在楼层的另外一侧。

吕熠刚从隔间出来的时候陆邵阳刚好开始洗手，他只好站在一旁等着。这人穿着一身西装，在医院里这并不常见，让吕熠一下就联想到保险销售员。但他身上的西装看上去有些昂贵，又不太像了。

原本吕熠想着等等也没什么，但看陆邵阳有条不紊的样子，光是洗手液就打了三遍，他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啧，男人矫情到这种地步。

吕熠看向陆邵阳的眼神多了几分鄙视。

好不容易等他洗完，吕熠看见他又重新打开了水龙头，他不得不出声询问道：“咳咳……先生，您洗完了吧？”

“不好意思。”

陆邵阳低垂眼眸，一副抱歉的神情，但手下动作却没停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从指尖到手腕的重复动作。

不好意思？什么意思？？？

突然碰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洁癖患者，吕熠一阵烦躁。

“您……可以去另一侧的洗手间吗？”

见吕熠依然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动作，陆邵阳知道他大概是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于是开口劝道：“如果在这里等我的话，可能……要等很长时间。”

“大概还有多久？”吕熠有点不耐烦，语气很不好。

“还有两次。”像是在回答吕熠，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邵阳的强迫症确实已经治愈了，至少暂时不会给他带来痛苦的感受。但有些动作依然能看到强迫症在他身上留下的依稀痕迹，比如突然莫名其妙的不停洗手，比如所有的物品摆放都必须在一个自己舒适的整齐状态，比如自己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不会和任何人有社会交流。

有时候他甚至能从这些动作中，看到从前深陷强迫症旋涡时候自己痛苦的样子，他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会有那种荒谬的逻辑，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想就会伤害别人，为什么自己要去不断求证一个本来就荒谬的命题，甚至想到头痛。

陈子时说，这些动作只是他原本就有的强迫型人格障碍在作祟，在被那个案子刺激之前，他只是有些轻微的症状，不会影响生活。而现在的他，虽然强迫症已经痊愈，强迫型人格障碍依然存在，而且似乎更严重了。

这只是一种人格存在形态，虽然没有强迫症那样严重，也还是需要小心。

不要做任何反强迫行为，如果要洗手，不要控制，顺其自然就好。

“……”

还有两次？

吕熠挑挑眉，原本以为这男人会敷衍回答一个无法估算的时间，但没想到他竟然认真回答了一个精确的数字，还有两次，算上刚才那一次的话，他一共要洗三次手。

刚才他打洗手液也是打了三次。

不知道为什么，吕熠忽然对这个似乎做什么事都必须按程序走的人有点感兴趣，他来洗手间本来就是为了躲谭雪，左右现在无事，他也不想那么早回去。吕熠没有去楼道另一侧的洗手间，而是站在陆邵阳身侧看着他。

男人的手长的很漂亮，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作为一名在评论课上经常被老师点评表扬评论写的好的优等生，面对这双手时，吕熠只想到一个词，赏心悦目。

还没等吕熠欣赏几分钟，男人流畅的洗手动作却忽然遇到了阻碍，公用洗手液忽然挤不出来了。

陆邵阳眉头一皱，又在按压头上按压了几次，却只挤压出几滴含着洗手液成分的水珠。

陆邵阳忍着不快的心情，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号黑瓶，不小心带出了一个药盒，也许药盒受到的撞击太强，掉在地上迅速弹起，然后又重新落回地面。

吕熠弯腰去捡，目光在盒上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然后很快站起来，将药盒还给对方。

“谢谢。”

陆邵阳礼貌道谢，接过药盒放进包里，然后又去倾倒小黑瓶，然而什么都没倒出来。

“不好意思……您有洗手液吗？”陆邵阳脸上开始显现出掩藏不住的焦虑。

“……什么？”

吕熠不是没听清楚，只是惊讶对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谁会出门贴身携带一瓶洗手液啊！

陆邵阳就会。

明明反复检查了的，为什么还是会出现失误。

为什么？

陆邵阳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宕机，很快恢复过来，看着吕熠的脸重复了一遍问题：“请问您带洗手液了吗？”

“……不好意思啊，没有。”

陆邵阳原本冷静的脸被逐渐扩大的焦虑神色占领，他的手因为紧张有些略微颤抖，在巡视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任何角落可以贮存洗手液之后，他跑出了洗手间。

“……喂！”

吕熠看着他跑出去的门口呆了半晌，眼神扫向桌上男人的黑包，带上包也跟着追了出去。

在吕熠呆愣的时间里，陆邵阳已经在离洗手间十几米的地方抓住了一个经过的护士，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而看护士的神态也有些紧张，不断地安慰着陆邵阳。

吕熠忽然想起刚刚捡起药盒的时候，他瞥到的药盒上的三个字。

“百忧解”。

据吕熠的了解，这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这个男人的不正常状态，会是源于抑郁症吗？

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吕熠摸出一看，是谭雪发来的微信。

“你在哪儿呢？”

想到谭雪之前的问题，吕熠的尴尬劲儿还没过，本想无视这条消息。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机，屏幕上的跳出来的另一条同样来自谭雪的消息让他愣了一下，随即急忙带着摄影机向楼下跑去。

“姥姥是凶手，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