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褚绥之轻轻抽出被女儿拉着的衣袖,掖好被角,出了门。
她踏着夜色,一步步走向那间书房。推开门,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尘埃味。
案上烛台被点亮,跳动的火光顺着书架攀爬,映亮一排排泛黄的典籍,褚绥之的目光扫过《女诫》《内训》等书名,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她想起方才与女儿的对话,那些关于女性过往的苦难与挣扎,此刻在心头翻涌成潮。
过去的无数岁月里,女性受教育权被刻意剥夺,目不识丁便易被蒙昧裹挟,心甘情愿接受 “三从四德” 的规训,沦为男性的附属。这种剥夺,本质上是掐断了女性独立思考的可能,也正是这一点,让极端男权统治得以长久存续。
如今东陵的教育体系尚未完善。一味掩盖这些残酷的历史,假装它们从未发生过,又能有什么用?伤口若不揭开,便永远无法愈合;历史若不铭记,便可能重蹈覆辙。更何况,那些包藏祸心、企图复辟旧制之人仍在蠢蠢欲动,此时不居安思危,日后必生祸患。
不,不说日后,就是现在也是暗潮汹涌。
烛火摇曳,映着她沉思的侧脸。国家能做些什么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如何才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欣欣向荣,让自由的风气得以延续、发展?
褚绥之走到案前,随手翻开一本《女诫》。女性为女性画地为牢,而今...她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秘书省共事的友人也皆是有所抱负之人,联名起策上书,组织人手修订史书,将那些被遗忘、被篡改的女□□迹与抗争历史,重新载入正史。
为了阿迟,为了像阿迟一样能自由成长的女孩,为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过的先辈,也为了后世无数能拥有独立人格与自由人生的女性。
“后来我娘就更忙了。” 褚栖迟口干舌燥地灌下一大口水,重重叹气,心里像缠了团乱麻 —— 撞见那些叛党,作为东陵子民,按律本该上报,可如今竟还瞥见了段超的影子。
这事要不要跟娘说呢?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难怪以前立筷子呼名制鬼没用,原来这人根本就没死。
“他们既能一路潜逃到西州地界,就说明沿途关卡早被他们摸清了门道,根基藏得深。”重明指尖轻点膝头,语气平静,“现在仓促上报,多半是打草惊蛇。”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褚栖迟纠结的脸上,伸手理着褚栖迟翻折的曲领,拇指擦过颈侧,肌肤下有微弱的脉搏跳动,她眼底笑意渐浓:“初见看着不过是个没断药的稚子,却张嘴讲些想震古烁今之事,所念所求,迷信至极。原来,还是个没断奶,听娘亲话的乖孩子。”
“这有何可笑?” 褚栖迟仰头望着她,“我娘说得对啊。对的事,有人敢说,有人敢做,也有人既敢说亦敢做,无论何种皆是起步。这道理,没人教你?“她覆上重明停在领口的手背,将其压在胸前”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教你。”量力而为,就算只能喊喊口号也不丢人。
暖意透过薄衫缠缠绵绵。“用不着。”重明收回手。她注视过千百万年的日升月落,此番也并非嘲笑。见过太多匡世经纬之才,穷尽一生也触不到所求之边,如今小小的人儿沿着迎香凿山之迹憧憬着。
大概,自己是笑此间凡人的玄机之道吧。
正在此时,后院侧门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门板被撞得剧烈晃动,一个圆胖如球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
来人额角沁满冷汗,半张脸上绘着青色虎纹,狰狞的虎目纹样顺着脸颊轮廓铺开,倒衬得她气喘吁吁、连呼带喘的模样多了几分滑稽。
“焓儿?”正在听男领队低声赔罪的婋睿霖闻声回头,快步上前稳稳扶住摇摇欲坠的人,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今儿怎累得如此狼狈?”
被唤之人手上拿着包袱,大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刚要开口说话,两道迅捷的身影已从墙外一跃而入。
“还往哪里跑!”清脆的呵斥声紧随而至。
褚栖迟闻声猛地起身,目光扫过那两道身影,瞳孔骤然一亮——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的赫然是曌启攸!
曌启攸与虞荆声刚落地,便被院中景象惊得一怔:满院汉子个个脸色不善,脸颊上还烙着刺目纹路。
两人默契十足,瞬间亮出兵器:曌启攸腰间佩刀出鞘半寸,寒芒乍现;虞荆声袖中暗箭蓄势待发,黑袍下的手指紧扣三枚柳叶镖,凝神戒备。
婋睿霖眯起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 一人红衣猎猎、眉宇间皆是锐势;一人黑袍裹身、遮头掩面,只露一双寒眸。这般模样,一时竟看不出是哪条道上的,只觉得来者不善。
她的视线又落在两人亮出来的兵器上,眼底寒光渐生如结霜。如今做着生意,不想沾上一身腥味。
可不想沾腥,不代表能容人骑在头上撒野。
她将婋焓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沉声道:“光天化日,持械擅闯我店,真当‘胭脂虎’的名头是摆设不成?”
“我俩乃是缅沙鹰犬局当值差役。”曌启攸上前一步,“方才见此人形迹可疑,一路追缉至此。”
婋睿霖闻言,反倒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原是鹰犬局新来的毛头小子,毛手毛脚没个分寸。来缅沙地界办事,也不先打听打听规矩?”她抬手一招,周围几个护院便围了上来,身形挺拔,气势凛然,显然都是练家子。
院中气氛瞬间僵住,刀刃与暗器蓄势的寒气尚未散去,又添了几分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躲在婋睿霖身后的婋焓偷偷抬眼,心凉了半截:坏了,她们根本不是娘派来试探我的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褚栖迟赶紧拉着重明从回廊阴影处快步走出,双手连连摆动,语气急切又诚恳:“误会误会!婋老板莫怪,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绝无半分坏心思,只是初来乍到不懂此地规矩,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海涵,实在抱歉!”
重明在她身侧闲闲立着,瞧着她急得脸颊微红的模样暗自好笑,双手抱臂俯身凑到她耳边:“还同伴,你有几斤几两让人卖你面子?人待会儿一并把你揍了,看你找谁哭去。”
“这不是还有你么。”褚栖迟撅了撅嘴,小声反驳:“你会让我哭么?”
“......为何不?”
“小迟?”曌启攸看清来人,眼中的戒备褪去三分,给虞荆声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收了兵器,佩刀归鞘时发出轻响,暗镖也尽数回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这——”褚栖迟刚要开口,就被一阵嘈杂的附和声打断。
“掌柜的,既然人来了,先给我们的买卖做了呗!”男首领脸上还带着被揍后的淤青,语气却透着几分急切的催促。“是啊是啊,赶紧给我们消了这印记!”他手下的人也跟着起哄,一声声粗嘎刺耳,像破锣敲在耳边。
“行了,都给我闭嘴!”婋睿霖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她转头看向婋焓,快速将方才与这群人的冲突简略说明,末了问道:“你刚回来累得够呛,还有精力做事吗?”
婋焓抹了把额角的汗,连忙挺直腰板:“我休息好了,没问题的!”说罢便转身朝“净纹阁”走去,扬声问道:“你们谁先来?”可刚转过廊柱,避开婋睿霖的视线,她脸上的硬撑瞬间垮塌,眉头拧成一团,嘴角往下撇着——完了,要露馅了。
婋睿霖目送婋焓进屋,手指在臂弯处摩挲,语气听不出喜怒:“把那群催命的麻烦打发了,现在,该来料理你们这些...不速之客了。”
她缓缓抱臂,目光在曌启攸、虞荆声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今儿我这店还真是热闹。想来是近来善事做多了,倒让旁人忘了——老虎不发威,真当我‘胭脂虎’的名号是纸糊的?”
“胭脂虎”三个字,可不是靠脂粉堆出来的——早年婋睿霖在西南一代占山为王,寨中手下不算多,但个个武力超群,官府几次围剿都折了兵将。
后来朝廷下了死令严打山匪,婋睿霖审时度势,带着心腹辗转来了缅沙,家底盘下这间铺面,开起了胭脂店,取名“修义坊”,倒有几分洗心革面的意思。
昔日舞刀弄枪的部下,有的学了账房本事管起钱财,有的练了辨识花草的功夫,跑遍山川搜罗胭脂原料;更有几个身手好的,成了店里明面上的伙计、暗地里的护卫。
缅沙胭脂行有几家老字号见她是外来户,故意抬价垄断原料,还派人来店里捣乱。婋睿霖只花了一晚,便带人端了对方的库房,又用更低的价钱盘下了她们的原料渠道。
一来二去,修义坊的胭脂以用料珍稀、花色独特独占鳌头,婋睿霖的“胭脂虎”名号也在缅沙彻底立住。
曌启攸神情严肃,上前一步率先解释:“婋老板莫怪,我们绝非有意造次。”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
她与虞荆声奉命巡查缅沙街巷,行至北边泥巷时,瞥见一浅影正立在一户人家的窗下。
彼时巷中无人,她却刻意贴着墙根,身形绷得笔直,既不像歇脚的路人,也不似寻亲的访客,只微微侧着身,不知在观察屋内动静还是留意巷口风声。
两人刚要上前盘问,对方竟像背后长眼般,脚下未作半分迟疑,转身就往巷深处窜,甚是可疑,她们当即追了上去。不过那片区域全是年久失修的土坯房,七拐八绕的岔路密如蛛网。纵使两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还是让那人三转两转就没了踪迹。
【迎香凿山】:自定义,源自现实里邓迎香女士的真实故事。
迎香迎香,梅花香自苦寒来,为了永久的迎接香气凿山。
表达一种坚持不懈、迎难而上的奋斗精神,不畏艰难、持之以恒、团结协作和造福后代的信念。
【胭脂虎】:最初形容悍妇。和河东狮一样,自定义了,具体的等写完婋家的故事继续放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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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伙计们的关心[比心]
看了前章的评论,想了想决定将对法律承认的女女伴侣关系的结合由“结婚”改为“结缡”
【结缡】:本义为女子出嫁时母亲为其系佩巾以示持家之责。颇有母亲教授女儿作为人妻要尽“妻责”的意味。
这点必然是不可取的,由此自定义(结为结合,主要在缡字),两个层面:纟 离=缡。
1.前文说了“织女”的“纟”不做丝线而做长鞭,此纟亦是,有警醒之意。
也讲过了给几娃取名,简单照了点《易经》,“离”,离卦,讲依附的智慧,但绝非是过去的妻子依附丈夫的依附;讲处事之道;寓意极佳,为祝福......
女儿有了相守一生之人,母亲应当是叮嘱,警醒,祝福这些东西。
2.“纟”是丝,音同思,思念。“离”为离别但又不是离别。结缡自然不会像两性结婚那样,要求女方到对方家之类的,伴侣与母亲间也不会有左右为难的时候,结缡两家住在一起组成大家庭亦可,全女就应该是个大家庭,只是这意味着女儿进入了人生的另一阶段,会与志同道合的伴侣去做想做的事情,母女相处时间会变少。思念,离别,看她飞翔。
母亲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角色。
结缡取其母亲对女儿的关怀精进,去其糟粕。
诶呀,给我定义爽了。再次蟹蟹评论[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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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误闯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