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楼,三楼。
隔着小小的一方窗户,可以看到外面被秋日上了色的金黄一片。
秋风一吹,落叶簌簌而下,颇有一种寂寥的美感。
九月底十月初,大四的同学彻底忙碌起来,考研的,出国的,找工作的,个个分身乏术。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舞院邀请了不少刚毕业的师兄师姐回来分享经验。
孟汀便是其中一员。
邱老师给孟汀递了杯水。
两人刚刚已经就讲座的事情谈了快一个小时,均是口干舌燥。一年前摔伤膝盖后不能跳舞,她便从教学岗转到了行政岗,负责学生工作。
端起手中的保温杯抿了口后,她感慨道:“现在的孩子压力大,不必我们从前,刚一出校门就有那么多机会等着,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进剧团,进电视台,到哪里尚且有口饭吃,现在找不到工作就是找不到,没有任何办法。”
孟汀点了下头,“这两年的情况确实艰难一些,我也怕我分享的那些经验,大家会觉得假大空。”
邱桐看着小姑娘紧绷的神情,忍不住笑:“你还紧张上了?就算是今年这样的环境,也不会少了你的offer。”
“这不是怕没有代表性吗?”
来之前孟汀就有些惶恐,当年她找工作还算顺利,一个月的时间,拿了将近十个offer。她总觉得将这些经历放在台面上来讲,有些炫耀的意思。
邱桐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宽慰道:“越长大,其实越知道,一个人的成功往往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你的压力不用太大,就当做学长学姐嘱托学弟学妹就可以。”
孟汀默默点头。
这话她总觉得耳熟。
知道走出办公室往礼堂走时,才依稀想起第一次听到这话时的场景。
那是高三的一个午后。
当时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舞院的校考,文化课成绩只要达本科线,就能顺利拿到通知书。高三的几场模拟考试,她不仅能达线,有时还能超出个三五十分,考上附中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
可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因为那百分之一的不可能而紧张起来。
她向来不是个过分表露情绪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会自我消化,因此那一段时间,她用了很大一部分时间沉浸在那些成功实例上,好像这样,自己也能轻易就度过这场难关似的。
最终将她从这份虚假的快乐中拉出来的,还是谢砚京。
四月份,杨絮穿梭在阳光间隙,恣意飞舞,孟汀又因为焦虑虚度了一个午后。
恍然抬头间,却见谢砚京倚在门框上,环胸抱臂,语气凉凉道:“还在浪费时间看那些东西?”
阳光薄脆透明,镌刻地他的五官,更加硬朗。
她抿了抿唇,一时语塞。
他又道:“这个世界上,如果成功可以复制,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失意落魄之人?”
孟汀怔然,一瞬间,耳热心跳。心事猝然被道破,难免尴尬,她躲避着他的视线,小声道:“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而已……”
“别人给不了你安慰。”
孟汀顿了顿。
“只有你自己能给自己。”
孟汀抬头看他。
那双意沉而深邃的黑眸,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沉稳道:“你现在能做的,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
明明是从小听到大的鸡汤,但是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沉着的力量。
后来她想,打动她的,或许不是因为这句空洞的话,而是因为他一直践行着这句话背后所蕴藏的道理。
……
晚上六点钟,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阶梯教室。孟汀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手心捏了浅浅一把汗。
身旁的两位学长,一位是几年前考上传媒学院研究生并顺利留校的江铭,另一个则是在影视圈内发展的非常好的导演沈潭山。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三人坐在前排,聊起自己工作的领域。
江铭因为带学生,和沈潭山聊了不少实习的事情,话题落在未来发展方向,免不了也谈了谈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江铭的经历还好说,高校岗位一路走的很顺,沈潭山就不一样了,孟汀本以为他也是一路开挂走向成功,没想到背后也有不少心酸往事。
最后话题落在孟汀这里。
沈潭山虽然已小有成就,但是为人谦虚,没有一点架子,端起桌子前的水壶,先给孟汀倒了杯,忍不住问:“小孟你呢?照我看,你自身条件非常好,有没有考虑过尝试一些新赛道?”
去年就有舞蹈演员被知名编剧看上,进入娱乐圈并一路走上顶流的实例。孟汀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只要碰上一个适合的剧本,前途不可限量。
孟汀捏了捏手中的纸杯,轻声道:“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
其实她还在读大学时就有圈内很火的传媒公司给她抛过橄榄枝,但无一例外,都被她拒绝了。
沈潭山目光一顿,又道:“这样的事情确实要深思熟虑,虽然同是一个专业领域,但是不同的圈子,工作氛围很不同。”
孟汀点了点头。
沈潭山似乎还有话要说,这时,旁边来了位工作人员,通知大家轮流去上面试麦,话题也只得中止。
分享会很快开始。
孟汀被排在了第一位。
开始前她也紧张,但是多年的舞台经验让她足够将节奏把握在合适的范围内。
随着分享的进行,紧张缓解,逐渐进入佳境,一场分享下来,反响竟然还不错。
下一个登场的是江铭,孟汀下台后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从后门去场外透了会儿气。
校园的夜晚,安静,朗清。夜风拂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远处那株年逾百岁的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月色温柔的像是能将整个校园包裹。
不远处传来短暂的喧闹声,孟汀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群身着正装的公务人员,正从行政大楼门前匆匆走过。
虽然都是清一色的西装,但是被围着正中间的那位,格外吸睛。
身姿挺括,姿态清落,清隽又矜贵。
孟汀眸光微动,身旁两个背着书包的同学闲聊。
“大晚上的,领导们还不下班吗?”
“应该是为了下周的中俄文艺周吧,听说有不少外事处的工作人员过来指导工作。”
“我靠,难怪那些人气质都这么好,我们小破舞也是好起来了!”
凉风习习,吹得孟汀的脖颈有些发凉,她下意识地收拢了下衣服,目光已然追随着那群人到了大门口。
两辆商务车从不远处驶来。
首先上车的,便是方才走在正中间的那位。
接着,一个同样穿着正装的女生紧随其后,外形有些眼熟,也跟着上了同一辆车。
孟汀想起谢书语说过,俞静之在国外学的便是俄语。
她收了收目光,再次回到阶梯教室。
江铭的分享已经过了,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沈潭山。
他比孟汀大四岁,站在讲台上,却足够成熟,再加上性格风趣,金句频出,甚至毫无包袱地将自己拍摄的,堪称黑历史的第一部片子给拷了下来,逐帧分析。
观众席下很快笑作一片,孟汀也忍俊不禁。
很少有人能这样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他不成功谁成功。
讲座在一片热烈的氛围中圆满拉下帷幕。
因为时间太晚,邱老师也只能取消聚会,大家合影留念之后,便各自离开了。
孟汀因为给几个同样想进剧团的学妹答疑解惑,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整理好手袋出门时,发现沈潭山竟然也还没离开。
他正对着车上的仪表盘,显得有些发愁。
旁边没什么别的人,孟汀上前一步,询问道:“沈学长,需要帮助吗?”
沈潭山看着车表仪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辆车送去4s店保养了,今天开的我老婆车过来,来时还好好的,自己现在变成看不懂的样子了呢?”
常年开油车的人对电车生疏也正常,她去年拿了驾照,今年刚好也有买车的打算,恰好了解了不少电车的型号。
“学长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看一下?”
沈潭山:“当然可以。”
孟汀自顾自地上了副驾,埋头研究了起来,再借助手机上的蔬菜软件查了查,很快便找了原因。
研究下来,发现是因为沈潭山的误触将智驾模式改成勿扰模式,导致整个界面都和从前不同。
孟汀根据网上的指示将一切恢复了原样,沈潭山谢了又谢。
她随即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下去了,沈潭山忽然道:“还没问你怎么回去?要不我送你一程?”
孟汀顿了下,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学长,也就十分钟路程。”
“啊?”沈潭山道,“十分钟也得走上一会啊,况且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
他又劝了几句。
孟汀不知为何想起那辆商务黑车。
垂下的目光扬了扬,然后道:“好吧,那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