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章·雨痕
周五的文学社活动,白可终究还是去了。
她站在活动室门口,手里攥着笔记本的边角,微微渗出汗珠。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陈一屿站在讲台前,正低头调试多媒体设备。午后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条纹。
“白可?”身后传来李蒙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白可转身,看见李蒙抱着一摞物理竞赛资料,一脸疑惑。
“我来参加文学社活动。”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你呢?”
“帮老师送资料给陈一屿。”李蒙晃了晃手中的材料,“他下午培训要用。真是的,明明自己顺路就能拿,非要我送过来。”
白可还没回应,活动室的门开了。陈一屿站在门口,目光先落在白可脸上,轻轻点头,然后转向李蒙。
“麻烦你了。”他接过资料,语气温和。
“下次自己记得拿啊,大学霸。”李蒙拍拍陈一屿的肩膀,又看向白可,“活动结束等我一下,一起回家?”
白可感到陈一屿的视线也随之转向她,脸颊微微发热:“不用了,我今天要去图书馆还书。”
李蒙耸耸肩:“那行,明天见。”
李蒙走后,陈一屿并没有立刻返回活动室,而是站在门口,看着白可。
“你来了。”他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白可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他们之前的对话,记得他邀请了她。
“嗯。”她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活动室。
活动室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白可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看着陈一屿走上讲台。他分享的是现代诗歌中的意象运用,他的声音平稳清澈,像山涧的溪流。
“在某些诗人的笔下,雨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是记忆的载体。”陈一屿切换PPT,展示出一首短诗,“比如这首《雨痕》,诗人通过雨水的意象,串联起过去与现在的联系。”
白可注视着屏幕上的诗句,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雨水冲刷着窗玻璃,
也冲刷着时间的痕迹。
你递过来的那把伞,
撑开了整个雨季的回忆。”
她轻轻皱眉。这首诗,她好像在哪里读过。
活动结束后,几个女生围上前去问陈一屿问题。白可收拾好东西,悄悄从后门离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在秋日的空气中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翻找书包里的雨伞,却发现早上出门时忘记带。
“没带伞?”
白可回头,看见陈一屿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
“忘了。”她无奈地笑了笑,“等雨小点再走吧。”
陈一屿沉默片刻,然后说:“我送你一段。”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参加物理培训吗?”
“培训在实验楼,顺路。”
他们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白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她的手臂偶尔会碰到他的,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让她心跳加速。
“那首诗,”白可突然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雨痕》,我好像在哪里读过。”
陈一屿的脚步微微一顿:“可能是在某本诗集里。”
“也许吧。”白可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对了,你分享得很好。没想到你对现代诗也这么了解。”
“只是兴趣。”陈一屿的声音很轻,“有些记忆,被雨水冲刷后会变得更加清晰。”
他们走到通往实验楼和校门口的分岔路。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细密的雾状水汽。
“谢谢你送我。”白可说,“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陈一屿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在闪烁:“白可,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夏天吗?”
“三年前?”
“在第七中学门口,也是一个下雨天。”
白可努力回想。三年前,她还在初中,有一次去城西的第七中学参加作文比赛集训。她想起,有一个雨天,她看见一个男生坐在学校门口的石阶上,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她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又折返回来,把手中的伞递给了他。
“那个男生...是你?”白可惊讶地睁大眼睛。
陈一屿微微点头:“那天,我父亲的公司宣布破产。我去学校办理转学手续,出来后下起了雨,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白可记得那天男生的样子。他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她把伞递给他时,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痛苦。
“你家...后来怎么样了?”
“卖掉房子还债,搬到了城南。”陈一屿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转学到了这里,开始拼命学习。因为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白可忽然明白了他身上的那种低调与疏离从何而来。那不是骄傲,而是经历过挫折后的清醒与克制。
“那把伞,”陈一屿继续说,“我一直留着。深蓝色的,上面有白色的小云朵图案。”
白可愣住了。她的那把伞确实是深蓝色带白色云朵的,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伞。
“你怎么知道把伞递给你的是我...”
“你的雨伞上有名字,在作文比赛获奖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和学校,后来又在校园里见过你几次。”陈一屿的声音低沉,“你也许不记得了,但那个雨天,你的善意,对我意义重大。”
雨已经完全停了。西边的天空露出一角湛蓝,阳光穿透云层,洒下缕缕金光。
“我没想到你会不记得我了。”陈一屿轻声说,嘴角上扬,目光落在她脸上。
白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心跳得很快,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胸腔里蔓延,温暖而酸涩。
“我该去培训了。”陈一屿看了看表,“下周的文学社活动,你还会来吗?”
白可点点头,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会的。”
陈一屿看着她:“那,下周见。”
他转身走向实验楼,而白可站在原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发现了某个秘密的入口,却又不知门后藏着怎样的风景。
回家的路上,白可一直在回想那个雨天的片段。记忆中的画面逐渐清晰——那个浑身湿透的男孩,那双盛满痛苦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原来他们早就相遇,在彼此生命的轨迹交叉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雨痕。
走到小区门口,她看见李蒙站在那里,手里转着篮球。
“你不是说要去图书馆吗?”李蒙挑眉问道。
“改变主意了。”白可避开他的目光,“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啊。”李蒙把篮球夹在腋下,“刚才看见陈一屿送你,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白可抿了抿嘴唇:“只是偶然遇到,他顺路送我一段。”
李蒙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笑了:“白可,你知道吗,你一说谎就会摸耳朵。”
白可下意识地放下刚刚摸到耳垂的手,有些恼怒:“我没有说谎。”
“好吧,随你。”李蒙耸耸肩,“不过提醒你,陈一屿那家伙最近和邱洛迪走得很近,听说两家已经联姻。”
“联姻?”白可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个词,“这都什么年代了?”
“富人的世界我们不懂。”李蒙拍拍她的肩,“走吧,阿姨让我今晚去你家吃饭。”
白可跟着李蒙往家走,心里却乱成一团。陈一屿家不是已经破产了吗?为什么会和邱洛迪家联姻?而他今天对她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晚饭后,白可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柜最底层翻出初中时的日记本。她翻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天,果然找到了相关记录:
“今天去七中集训,回来时下雨了。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男生坐在雨里,浑身湿透,看起来很伤心。我把伞给了他,希望这点小小的善意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他抬起头看我时,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星空,明亮而忧伤。”
白可合上日记,走到窗前。夜空清澈,星星点点。她想起陈一屿今天在文学社活动上说的那句话:“有些记忆,被雨水冲刷后会变得更加清晰。”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玻璃窗,仿佛能触碰到三年前的那场雨。心里那种悸动的感觉越发明显,像是一粒刚刚萌发的种子,在雨水的滋润下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