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在出了墓园打车时,就看到手机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不必点开,她也知道这些消息不是鸟毛她们发的,每年的五一财神群总是安静如鸡。
前几天来看外公外婆时,悄悄和鸟毛也一起来了,而她们也都知道,五号是她妈妈的忌日,所以能这般狂放地联系她的人,大概只有一个谈宇君。
随手点开后,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证,然而她没什么心情给她答复,但她没想到,谈宇君会一直在她家门口等着,毕竟最早的一同未接来电距离现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
见人先笑,不知该问什么的时候就问一句“吃了没”,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与她交流了一个来回。
但这是场很没有营养的交流,问者和答者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任平生现下其实一点都不想社交,可说不清是懒得费口舌周旋,还是被那双向来流沔烟视的眼中真诚到几乎可以被触碰的担忧打动,她还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由着她跟进屋里。
大概是她的低气压比一身的黑更暗沉,小尾巴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后,没像往常一样欢快放肆,排在任平生后面洗个手便乖乖挨着人坐到沙发上了。
正当谈宇君纠结着要不要再问一次“怎么了”时,任平生蓦地开口了,“今天是我妈忌日。”
十个字不到的一句话,算是解释了她今天杳无音讯的原因。
谈宇君一激灵,惊愕得睁大双眼,又在瞬息间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无礼,急急忙忙垂下眼帘,藏起心绪。
她知道任平生的外公外婆去世了,也的确没怎么听她提起过父母双亲,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算算年纪,她妈妈若还在的话,现在大概也就五十岁左右吧,连退休年龄都没到,算是年轻的了,更何况看任平生的样子,她大概也不是新丧。
人在惊讶茫然的时候就容易说些废话,一句“你吃饭了没”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犯傻了。
然而任平生摇摇头,说没有,继而又问:“你呢?”
谈宇君在门口等过了一个黄昏,晚饭自然是还没吃的,她微微一愣后,诚实摇头,“我也没有。”
任平生像找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我歇一会儿后出去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谈宇君看着靠在沙发背的人在说完话后仿若脱力似的闭上眼,觉得让这样一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人来回折腾实在是很不人道,没怎么犹豫便脱口:“出什么出,我给你简单煮点吧。”
闻言,任平生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行,那谢谢你。”
谈宇君的快乐心情维持到站在灶台前一秒,因为“厨艺一般”不是她的谦词,而是一句大实话。
一道海鲜煲她前前后后失败了十来次,才摸到经验,做出从火候到味道都正正好的成品,但方才话都说出口了,也不能临阵退缩,所以只得硬着头皮上。
她心里没底,悄咪咪地将厨房门掩上,才掏出手机紧急搜索粉面的最简易做法。
不过任平生家的冰箱里也没有什么食材,除了蛋格里的鸡蛋皮蛋和葱姜蒜外,就只有几颗看着倒是挺新鲜的绿叶菜,这让她松了口气,要是最终成果不如人意,也能赖到贫乏的食材上。
恨不得一比一复刻教程,就连“适量盐”这三个字都让她急得跺脚,生怕自己多了几粒盐又或者少了些调味。
任平生家的米粉也不知是什么牌子,一饼煮开后的量倒比寻常米粉要多很多,想到自己也没吃东西,迟疑一瞬,她又多盛了一小碗米粉。
打开厨房门,她往外探头瞄望,见任平生还坐在原位上,就连盖着眼睛的手都没有挪动半分,又有些踌躇,不知她是不是睡着了。
咬了咬唇,她还是轻手轻脚地将两碗粉端到茶几上,只是放第二碗时手被烫的实在受不住,没控制好高度与距离,撞出“噹”一声脆响。
闻声,任平生移开手,睁开的双眼中却没有被惊醒的惺忪,只有蛛网一样的红血丝。
像是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主人家有些失礼,望着两手捏着耳垂的谈宇君,她歉然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几秒钟的时间,被烫到手的人已经舒服多了,谈宇君嘻嘻一笑,“客气什么。”说完,又转身吧嗒吧嗒小跑到厨房取来两副餐具。
刚才出锅前试咸淡,她挑起两根粉咂巴几下,只能说盐巴一定放对了量,但味道也只剩下咸味了。
在任平生对面落座,谈宇君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一手捏着筷子,一手用勺子搅弄碗里的汤,有些出神。
她想说些什么活络活络气氛,自嘲也好,邀功的俏皮话也行,哪怕是她不太擅长的安慰都好,只要让笼罩着任平生的烟瘴消散就行。
然而大概是事关至亲的亡故,她难以感同身受,又怕更戳人伤心事,所以怪异地畏首畏尾起来,说惯了不着四六的话的嘴也怎么也吐不出一句她认为适宜的说辞。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可没等她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神思就被任平生一句“很好吃”拉了回来,回过神来后她才发现任平生的碗里连汤都见底了。
“你这也……”谈宇君震惊,愣愣巴巴道:“太给面子了。”
“味道是不错,”任平生抽出两张纸巾擦嘴,客观评价:“不过海鲜煲更好吃。”
谈宇君眨眨眼,噗嗤一声,眼睛弯弯,“我就知道。”
“你不吃了?”任平生朝她的碗抬了抬下巴。
谈宇君摇头,嘿嘿一笑,“不想吃了。”
任平生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站起身来将两人的碗筷都拿到厨房去。
谈宇君跟在她后面,见她拿着手套,忙伸手,“我来吧。”
“你做饭,我洗碗,”任平生避开她的动作,扭头朝她笑笑,“很公平。”
谈宇君微怔,随即也跟着笑了,便不再强求,却也不走开,只抱着双臂,倚门斜站,直勾勾地盯着厨房里熟练的洗碗工。
“你前几天也很忙吗?”谈宇君绕开她母亲的话题,说:“好几天都没个声。”
任平生有些疑惑,“我回你消息了啊。”
谈宇君轻哼一声,“回了啊,像批阅奏折那样回而已嘛。”
初相识后,对方就为了这事亲自上门跟她要了个保证的事,任平生还记忆犹新,虽然她也同样记得自己的回答是“尽量”,但这个时候就不必说了。
她仍不急不缓地洗着碗,开口淡声道:“一号是我外婆忌日,昨天是外公,所以这几天是比较忙。”
这话一出,谈宇君面上所有的表情都冻住了,大脑也卡住,完全转不过弯来。
没等程序得到响应,她就听到对方以同样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说不定未来,我也会在某个五月的假期里去世。”
任平生笑,玩笑一般总结道:“家族传统。”
说着,她又想起妈妈去世那年,五一假期恰好连着第二周的周末,在葬礼上,不知哪来的一个生张熟魏出言安慰她,说的却是妈妈在这个时间点去世,还不耽误她上学,是真的很爱她。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却因为对方从眼底到神情都是全然而通透的真诚,所以让听者连发怒都显得不识好歹。
谈宇君不知道任平生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于是嘴比脑快,连呸三声。
见任平生还在那慢悠悠地冲碗,她急了,三两步跳到她身旁,拽住她的手臂,“你也呸!”
猛地被扯住,任平生从回忆里挣脱而出,没能即刻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落在谈宇君眼里就是不愿意的意思。
谈宇君急眼,又摇了摇她的手,声音都拔高了催促道:“快啊!”
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人,任平生陡然笑笑,随后从善如流,“呸呸呸。”
谈宇君这下才终于松一口气。
任平生瞧得仔细,看着她一张几乎要皱起来的脸在一瞬间松缓开来,看着她如释重负后满意之色一点点铺到面庞上。
此刻的谈宇君跟她的外婆很像,那个记忆中永远慈祥爱笑的女人,在她说到不吉利的话时也是这样着急,甚至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在手边最近的木质器具上连敲三下,嘴里碎碎念说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们别当真。
外婆没有具体的宗教信仰,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位神明能听到自己的话,但习惯已成条件反射,她害怕这些随口而出的话会成为谶语,怕坏事降临到孩子身上。
哪怕人至中年,妈妈方彦姝在说了不好听的话后,外婆也还是同样认真又焦急地念念又敲敲。
这么想着,任平生眼角眉梢的笑意渐真渐浓,整个人看起来舒缓了许多。
被她打量着的人同样在打量她,谈宇君看着她,只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猜测对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迷信迂腐。
谈宇君心想,那可不行。
“你可别不当真,不好的话就是不能乱说的。”小谈摆出讲道理的姿态,说的的的确确又是神秘学才有的内容,“‘一语成谶’这个词听过吧。”
“我听过,”任平生温和地应和:“我也当真。”
她的态度过于配合,谈宇君后边的话都没机会说了,憋了几秒,干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老领导一样,“那记住了嗷。”
“嗯,”任平生笑,“记住。”
把谈宇君理解成超级无敌臭屁的靓妹就行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五月五晚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