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风很快就从任平生家里搬了出来,上次跟她说过了这村没这店的那个朋友暂时收留了她。
知道她俩真的分手了后,朋友长叹一声,拍着她肩膀说希望她以后别后悔。
夏宜风没点头也没摇头,那时候她心里只有数不清的松快,但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话,便显得她很无情了。
时尚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赶巧了大家能连着在三个场里撞见,但有时又能一连好几个月杳无音讯。
任平生不爱凑热闹,不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私人生活,和朋友合作的独立工作室又在是否接活上给予了她选择权,所以将近一年以后,夏宜风才得知任平生已经离开京城,回祁平生活了。
夏宜风从前还担心在工作上不期然遇到对方会尴尬,这下再不必担心偶遇了,她松了一口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夏宜风又谈了几次恋爱,对象都是和她一样喜欢热闹的人,每一场恋爱开始时总是辉煌盛大,她们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她们兴高采烈地计划每一场想去听的live show,她们总是酒局里走得最晚的那一对,她们仿佛是天作之合。
夏宜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新鲜感,新鲜感似乎永远不竭,无趣时一拍两散就好,反正没有一纸婚证,谁都绑不住谁。
然而新鲜感尝久了,也就不觉得新鲜了。
明明在遇到任平生以前,她在感情中就是这样随性自在的人,但任平生不同于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她认真到了珍重的程度,而她俩也谈了夏宜风有史以来最长久的一段恋爱。
哪怕是分开后,她在夏宜风生命中留下的烙印也仍隐隐发烫。
不够成熟的人在发生争吵时都只想发泄情绪,所以夏宜风跟后来的每一任对象都曾吵得天翻地覆。
很少人能近乎苛刻地以诚实为自己的第一行为准则,至少她后来遇到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是会在敷衍时随口撒谎作安抚、以至于渐渐让她变得疑神疑鬼的人。
而这种时候,任平生这三个字都会冷不丁出现在她脑海里。
慢慢地,她想起任平生的次数越来越多,胃部隐隐作痛时会想起任平生轻按在她肚子上的温热的手掌,将衣服折得一团乱的时候会想起一身家居服的她站在床边耐心折叠的样子,在酒吧外面的花坛里吐得满口酸苦时更会想起她。
夏宜风记得京城的秋夜凉凉的,空气中夹着清爽的冷意,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四处摇拽,而她趴在任平生的背上,脸上的妆蹭花了身下人的黑色大衣。
喝醉酒的人没有逻辑,但无论她含糊念叨的话语多没有意义,任平生都会时不时地应她一声,她迷朦中还是会感到很安心。
她想起任平生夸她的名字好听,“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她说合时合景,是很好的事。
可任平生是世界上最合格的前任,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倒是先松手的人辗转反侧。
夏宜风最终还是没忍住,在某次小酌后,趁着醉意拨通了任平生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过程和当年表明心意时一样紧张煎熬,她仿佛能听到身体里的酒精在咕咚冒泡,烧得她口干,咽口唾沫都扯得喉咙疼。
而电话那头被接起的瞬间,疼痛消失了,但酒意却在高温下轰隆隆升腾,融掉了她的思考能力。
清醒过后,这通电话的内容,夏宜风都忘了大半,只记得东拉西扯一堆后,她问她们还是不是朋友,而任平生大概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隔了几秒后才说是。
任老师从不撒谎,她说是那就真的是,只不过朋友也有亲疏之分。
夏宜风了解她,她把事物划分得很清楚,对与错、喜欢与厌恶、亲近与疏远,万事万物在她心中都有对应的位置。
她没有细想自己可能被任平生分在了哪里。
这通电话并没有平息夏宜风心中的躁动,反而像火星子燎过干燥的草堆,烈火熊熊而起,烧掉最后的掩护,她的心思就那样赤祼祼摊在寸草不生的黑色焦土上。
但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总会让她在头脑发热后迅速冷静下来,再者,当初到底是她先放手的,如同当时她不想承认自己为分离而松一口气一样,后来的她也羞于承认自己的后悔。
但旁观者清,夏宜风的朋友们早看出来她心生悔意。
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嘻嘻哈哈怂恿她去试试,说当初任平生照顾她的劲儿,说句含在口里怕化了都不为过,指不定也没放下她呢。
也有锐利清醒如最早看出夏宜风的游移的那位,只目含同情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夏宜风明白她的意思,心底也知道任平生的温和之下自有倔强,她有她的自尊和不容侵犯的底线,大概是个不会吃回头草的人。
可她仍想搏一搏。
所以,当同行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祁平时装周时,她连对方那句“报酬不算太高”都毫不在意,抢着话就应下了,这才有了时隔四年后的再次相见。
任平生还是一身清癯,没有太大的变化,细究也只能看出眉眼间多了些冷峻和疏离。
夏宜风一开始将这细微的变化看作是日月推移的必然,是她们久未见面的不可避免,但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叫谈宇君的姑娘,以及自她出现后,任平生脸上浮现的温润笑意,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对这样的笑容其实并不陌生,从前任平生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夏宜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淡薄一直是任平生性格中的底色,她只会对亲近之人翻出柔软的内核,自己之所以一直以为她生来温和,是因为顶着恋人的身份,对方对她便包容到了纵容的程度。
而很明显,任平生早已收回夏宜风的所有特权。
另一头的任平生,此刻已经回到家里,正坐在书桌前,望着书架角落的石膏手模发呆。
那是夏宜风自己倒的手模。
夏宜风的手的确很漂亮,手指纤长,柔若无骨,长年的学生生涯也没有留下握笔茧,是找不到一点瑕疵的美物。
以前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任平生就喜欢拿着她的手把玩,一根接一根,从圆润的指尖开始,顺着指节往下摩挲,像沿通幽曲径慢慢踱步一样有意思。
夏宜风知道她喜欢自己的手,所以某天神神秘秘地揣着装着她手模的礼盒回来,当作礼物送给了她。
回忆到这,任平生想,论惊喜,自己的确比不过她,也难怪她会厌倦和她那段平淡到仿佛一眼能看到头的恋情。
但后来离开京城时,任平生也还是将它缠上一圈又一圈的泡沫纸,妥善包好后随着行李一起带回了祁平。
毕竟,就算没能如约走到底,也无法推翻她真的曾经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女孩。
不过说来好笑,最开始她只把这石膏放在她房间的书桌上,外婆大概以为这是她用来展示首饰的模具,私下里偷偷跟外公说一只死白的手看起来有点吓人,于是某天从外边回来,任平生发现外婆给它缠上了一条花手绢,白花花变成红彤彤,一下就喜庆起来。
想起末了还打了个蝴蝶结的手绢,任平生又笑了。
任平生没有出神太久,因为谈宇君的电话追着她回家的脚步就来了。
电话一接通,就是她用脆生生的嗓音阴阳怪气地喊:“任~老~师~”
随着她搞怪的音调,任平生脑海中浮现她下午浑身炸毛的样子,无声地弯了弯唇。
谈宇君不知道自己在这边气鼓鼓,而“始作俑者”却在另一边笑吟吟,只继续酸溜溜道:“我怎么不知道您还是个桃李遍地的老师呢。”
“现在流行喊人‘老师’而已,”任平生开口,“拍摄的时候,人人都能是老师。”
她的耐心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就像以前见人就称‘老板’一样而已。”
“那你们今天是在片场还是摄影棚,”谈宇君瘪瘪嘴,嘟囔道:“明明就在吃饭……”
说着,她做作地长叹一口气,“不像我,在公司加班,到现在都没饭吃。”
任平生觉得挺逗的,“你想吃?”
“想啊,怎么不想。”谈宇君恨恨磨牙。
“他家有外卖。”任平生善解人意,“我给你点。”
“任!老!师!”谈宇君怒了,“我是为了那餐厅吗!我不管,这周末你也得跟我吃顿饭。”
谈宇君话说得理直气壮,任平生听在耳中却只是笑。
“这周六我没空。”任平生认真想了想,“周日也不一定能空出来,所以不能答应你。”
谈宇君重重地“哼”一声,但语调拐个弯又可怜起来,“你真狠心。”
任平生但笑不语。
谈宇君见自己这般示弱,对面的人还跟块铁似的梆梆硬,倒真委屈的嗥上了,只是呜呜半天见没人来哄她,才渐渐止了声。
慢慢地,电话里便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了。
这缕安静随着分秒的推移变了味。
好一会儿后,任平生忽然出声:“那外卖还吃吗?”
谈宇君撇撇嘴,随即又笑起来,只是一张嘴还装作没好气似的,“吃。”
如果谈宇君像夏宜风一样了解任平生的话,就会知道,当一个人在她面前闹小性子还能得到她包容的哄劝时,那个人已经半只脚踏进任平生圈好的地里了。
人的心脏很小,所以那块地也很小,小得挤不进去几个人,她只会将自己在意的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但别说谈宇君了,此刻就连任平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合格的前任是该跟死了一样[化了]小夏不合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前一段恋情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