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络国。
尽管有尤路古坐镇后方为士兵们提供精神防护,但还是远远不及佐斯转化新傀儡的速度。只要皮肤表面有创口,就存在被章鱼寄生、操纵的风险。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由此形成了十分不利的恶性循环——波络国的战力持续衰弱,敌军的攻势反倒愈发凶猛。
风谷国的人马如同绵延不绝的潮水,褪去一波又来一波,随处可见的伤兵和尸体都能成为补充傀儡的新原料。活人会疼会累,然而这些寄生物却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不达胜利目标誓不罢休。
当前的情形下,美杜莎的镜子显然没什么用武之地,于是奇克果断选择了同公会茜茜的秘闻。
[杀戮奖励②:掠夺一位巫职阶玩家的秘闻(仅限本场游戏),若该玩家有多种秘闻,则只能选择其一——亚里克获得(已使用)]
“驱逐!”在言灵的小范围作用下,部分中招的士兵恢复了神智,从喉咙里咳出了一团团乌漆嘛黑的软体生物。
秘闻的过度使用加重了女巫的身体负担,她脸色惨白,俨然有些站立不稳了:“该死,对面的人怎么越打越多了?”
“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和俄尔普斯挡着。”祁遇看出了她的疲惫,温声劝慰道:“放心,累了我会和你们再换班的。”
不知不觉,王宫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阵地,再无退路。人员折损将近半数,一时间士气低迷。红毛狐狸累得四脚朝天,愣是直接变回了原型。
祁遇用绷带在手和剑柄上牢牢缠绕了几圈,确保武器不会轻易滑脱。他也曾尝试引起寄生物的情绪共鸣,不过,和之前对付鬼怪老头的结果完全相同,在他们体内根本找不到象征绝望的黑色十字星。
当然,还有另一种更坏的情况猜测——昔拉彻底放弃他了,所以秘闻自然不管用了。就像分别时祂信誓旦旦说的那样:去就是送死,祂绝不会插手帮忙。
没关系的,他从不指望任何人。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依旧如此。
…………
外面短暂恢复了平静,小孩从爷爷的怀里钻出来,眨巴眨巴眼睛:“战争结束了吗?我们是不是胜利了?”
在懵懂无知的儿童眼里,战争只是一场巨型的沙盘游戏。他不明白什么是分离,什么是死亡,这些词汇对他来说陌生且遥远。
他顺着梯子往上爬,将密室的门顶起一条细缝,偷偷地往外看——在断壁残垣里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红衣小孩,皮肤白白净净,像是软糯的雪团子。
“外面很危险,你快进来呀!”
“喂,胆大包天的小鬼……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
“这里有糖吃,还有食物。王子殿下和巫师大人会保护我们的,狐狸将军也很厉害!”小男孩全然无视了祂的话语,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战争之神被不由分说地拖进了避难所,获得了和低龄儿童一样的待遇。祂叼着青苹果味棒棒糖,热心过头的小混蛋还吵吵嚷嚷地说要给祂讲故事。
“你崇拜的那些人都快死了,真可怜。”
“‘死’是什么,可以吃吗?”那双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眼眸里流露出疑惑和不解。
“……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明白吗?无论你的爱多么浓烈、恨多么深重,他们都接收不到了,他们将永远消失于你的现在和未来。”
…………
“我不明白,为什么凡是我在乎的最后都要离开。”掌心的苹果似乎成了苍白世界中唯一的艳色点缀,像是不小心溅到病号服上的血滴,红得刺目。
李行之将手缓慢地挪向祁遇的侧颈,他感受着皮肤下血管微弱的搏动,也许只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掐灭这为数不多的生机——人类的性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苹果是隔壁床的老头送给他们吃的,昨天他还庆幸着快出院了,结果凌晨病情反复,毫无征兆地死了。徒留一众孝子贤孙围着他的尸体哀哭,也不知假意里掺着几分真心,口里讨论的无怪乎是老家伙的遗产要怎么分、留下的老太婆谁来赡养的琐碎问题。
最后,房子和存折迅速完成了分配,可怜的、眼睛都哭红肿的老太婆倒成了谁都不愿意接受的烫手山芋。
“苹果,平平安安。”李行之把鲜润饱满的果实塞进了她干瘪如枯树皮的手里,他将昨天老头对他们的祝福如数奉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知道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人类也总会自我欺骗,幻想出一些并不存在的希望,编造各种理由来支撑活下去的念想。
果实掉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一同摔碎的,还有那个苍老女人的泪水。
“谢谢你。”这大概是她在世界上感受到的最后的善意。
傍晚时分,他去给祁遇买晚饭,偶然间又遇到了那群“孝子贤孙”。提及老太婆时,他们的脸上露出释然而轻松的神色:“幸好这累赘识相地喝农药死了,不然我们还得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她,真麻烦。”
那颗由机械构成的心,居然破天荒地萌生出了痛意,他差点没收住刀。
“回家补补觉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小毛病而已。”祁遇的手抚过他的发顶,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没有一点重量:“你的脸色好差,再熬夜吃不消的。”
李行之死活赖着不走,支支吾吾地说害怕。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或许是那对老夫妇的死给他造成了过大的冲击,又或许是人类的复杂情感超出了他的运算范畴,让他产生了失控的危机意识。
“你不是累赘,别不声不响地消失。”他抓得很用力,指甲都快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话里话外都透着病态的疯魔:“你是我的,我的。听见没有?如果不听话,我就把你藏到宝石匣子里,再也不放出来。”
“好,我答应你。”
“对嘛,这样才乖。我最喜欢你了,喜欢得快要死掉了。没有你的世界,还不如就地毁灭。所以,多坚持一会儿,好不好?你在,我就当个好孩子;你不在,我可没办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祁遇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骇人的淤紫,如同美玉表面的显眼瑕疵——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自然界的动物会用气味标记领地和伴侣,然而仅仅如此是绝对不够的。气味终将消散,唯独伤口和痛楚刻骨铭心。
生病的明明另有其人,李行之却觉得自己也病得不轻。他的精神好像崩坏了,愈发地患得患失,甚至常常冒出一些极端的想法,比如把对方从头到脚吃掉之类的。
他亲爱的恋人太过天真,以为靠错漏百出的谎言和逞强的模样就能骗过他。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区区小毛病怎么会让一个人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迅速垮掉?他完全无法接受祁遇将要离开的事实,这从不在未来计划内。他们的美好生活明明刚要开始。
…………
玫瑰帝国。
李行之的手里静静躺着一颗和那天一模一样的红苹果——他在地宫里剖尸所得的心脏也长这个鬼样子,红彤彤的,好像马上要淌他一手的血。
“往公主身后站,不服管的死了不负责。”在秦深和茜茜的威逼劝诱下,吱哇乱叫的贵族和百姓们总算消停了下来,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咔嚓。”继后精心准备的毒药苹果中看不中吃,他咬了一口就想吐。
密密麻麻的藤蔓以丽姬为中心向外延伸,不多时就扑灭了噬人的白焰。它们无处不在、遮天蔽日,用扭曲的枝干编织了一座沉睡的荆棘牢笼,将玫瑰帝国的万千臣民笼罩其中。
[战争奖励②:苹果的毒素不会杀死你,只会让你陷入沉睡。第十三位女巫的赐福和王后的荆棘魔法将永远护佑你(已使用)。]
困意仿佛是某种流行性疾病,在人群间交相传播,哈欠声此起彼伏。npc们率先睡倒一片,紧接着是玩家:茜茜将宽檐巫师帽盖在了脸上,在黑羊柔软的胸怀里安眠;秦深和所罗门拿三个魔神当肉垫枕着,抱作一块儿。
苹果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公主不会死去,只会在十六岁生日那天陷入沉睡,玫瑰帝国的时光也将因之定格。直到有缘人唤醒公主,停摆的指针才会再度转动。”
——在合眼前的最后一瞬,李行之恍惚听到了祁遇扮演的、第十三位女巫的声音。
…………
绵长的边境线上,一个青年正在朝波络国拔足狂奔,他正是汤姆和杰瑞的前同事:斯派克。
在被操控后,他奉温迪之名随瑞博同行前往玫瑰帝国。但在瑞博遭受单方面殴打时,他只是冷眼围观,并未出手相救。无论风谷国的人再怎么洗脑,斯派克始终没有忘记他诞生的国度:那里有他效忠的主君,有他挚爱的亲朋。
幸运的是,他在此处遇见了大巫,苦害他许久的咒术终于得以解除。一只丑陋不堪的黑色章鱼在咳出的污血里蠕动——控制他的东西竟然长这样,真恶心。
“这是云符,贴在身上可助你日行百里,还有魔法戒指和披风别忘了。”
“把我的聘礼也带着,等战争结束,我要找你们王子结婚。”
维特和丽姬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塞东西,如果不是他推说实在拿不下了,恐怕那位公主还要他捎带上几车黄金。
“您要用一麻袋苹果换我们的王子?”斯派克的表情有些复杂,无论他如何仔细打量,公主给的聘礼确实是些平平无奇的水果。上面甚至还趴了数只白底红纹的蝴蝶,已经自说自话地开餐了。
“这是花钱都买不来的补品,祖宗十八代严选,吃得安全、吃得放心。”地宫里千年老活尸们的心脏,可就不是大补之物么?单是制作一具活尸就要花费不少灵魂,也不知道那npc老头和玫瑰帝国的王室达成了什么邪恶交易,一整整了一堆。至于心脏,更是凝聚万千灵魂的精华之最,九成九稀罕物。
李行之副本打野这么多年,难得走了狗屎运,一发十连丢下去终于不再是一水的垃圾r卡,来了个ssr十黄蛋。简直是老天开眼,欧气之神眷顾非酋!
…………
波络国。
“怎么哭了,灰姑娘虽然很可怜,但你也不用难过成这样啊。”小孩看着对面涕泗横流的同龄伙伴,默默把衣袖递了过去。他一度疑心是自己讲故事的代入感太强了。
“我的粮仓被人爆破了,千年积攒毁于一旦。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混蛋!连守仓库的合约临时工都没能幸免呜呜……”战争之神抽抽噎噎地擤着鼻涕,满腔愤懑。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老头npc和他活尸老婆的食品储藏库,但他们既然把场地租给了祂,祂也应当拥有这些东西的使用权。谁料还没等祂收拾完玩家、慢慢坐下来享用美味,就被不知好歹的贼人捷足先登了。
灵魂是鬼怪神明们的刚需,其重要性堪比人类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自然是多多益善。祂们不光会亲自狩猎,还会差遣手底下的眷者去觅食。如果灵魂实在不够吃了,祂们也只好忍痛吞噬信徒和眷者们来补充能量。毕竟保证存活是第一要务,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老命来得重要。
“那确实很坏了。”小孩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又新拆了颗糖塞进祂嘴里:“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不够,全给我。”祂贪得无厌地伸出手,这回可算轮到对面的小家伙瘪着嘴哇哇大哭了。战争之神心里堵着的一口气终于通畅了——果然还得看别人挨欺负才有乐趣。
…………
“我承认你是个可敬的对手。”佐斯用剑抵着那位王子的胸膛:“不过胜负既定,再拖时间也毫无意义。就算你还站得起来,你的[巫]和[将]恐怕……”
祁遇回头看向奇克和尤路古:一人一狐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他们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
其实他的身体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双腿快要失去知觉,仅靠着插在地上的一柄断剑支撑重心。
“只要你答应投降,我就不杀你们三个。”佐斯划破手掌,用流血的掌心包裹住他的下半张脸,咸腥而黏稠的黑色血液不由分说地涌进他的鼻腔和喉咙:“不管愿不愿意,反正最后你都会乖乖照做的。”
“这一次,你的神明还会来救你吗?”
所有与外界交换气体的通道仿佛都被滑腻腻的触手堵住了,祁遇本能地想要呼吸,却又更多的血液顺势灌了进来。他艰难地拔出断剑,一点寒芒擦过佐斯的侧脸。对方的皮肤像是皱巴巴的塑料糖纸,一戳就破,密密麻麻的黑色章鱼腕足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不要拒绝深海的馈赠。吃掉它们,成为克苏鲁大人的信徒吧。”
他的目光开始逐渐涣散,天空变成了模糊的大片色块,如同蓝环章鱼身上诡异绮丽的斑纹,每一秒都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和样态。他能感觉到,那些软体水生动物撬开了唇齿,顺着食道一路下滑。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游荡、肆无忌惮地破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副躯壳的新主人。
佐斯在一旁默默数秒,不出意外的话,转化应该可以在几分钟内完成。岁终祭典里,他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信徒了。父神绝对会喜欢这个完美的神降容器的!
…………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海潮声中隐约传来了一句问询。
祁遇的视角变得低矮,他惊觉这并不是自己的躯体:藕节似的手臂,短短粗粗的五指,以及脊背后沉甸甸坠着的羽翅——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位小天使?
虽然他好像穿到了对方的身上,但无法干预任何剧情,只能以观众视角见证一切的发生。
“我诞生于人类之母夏娃的**,你可以叫我撒斯姆。路西法,你得为此负责。”
“哈?我可不想被地狱那帮乱嚼舌根的家伙造谣说多了个儿子,找夏娃和亚当去,别来烦我。”长发金眸的堕天使见状不妙,准备拔腿开溜。
“要不是你变蛇诱惑夏娃偷吃禁果,我根本就不会降世!现在倒好,造物主把人类流放了,你这个坏东西又管生不管养,徒留我一个孤苦伶仃……”小天使泣涕涟涟,时不时还用余光偷瞄对方的反应,显然是准备讹上路西法了。
“地狱可不会接纳拥有美德的天使……等等,你这小家伙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半黑半白的翅膀呢。”那双高傲的金眸里罕见地流露出兴味:“好吧,我答应带你走。前提是,你能给我提供足够多的乐趣。”
…………
祁遇跟随着撒斯姆的目光,第一次看清了幼时那些模糊的影子:魅惑人心的切茜娅、执掌杀戮和审判的昔拉、梦世界的主宰亚伯罕、叛逆头子番尼……那是另外的九位堕天使。
“祈求**的孩子,你该看的不是祂们,而是我呀。”一双小手忽地捧住了他的脸,属于天使的羽翼轻柔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把□□和灵魂全都交给我吧。从你吃掉我的那一瞬间起,我们就永远密不可分了。我的容器,我的化身,我的人间代理者……”
“还记得小时候你妈妈亲手做的甜点蛋糕吗?它们的原材料都是我哦~”堕天使的脸反复变幻,最终变为了他母亲的样貌:“作为让你重获新生的代价,我向他们索取了你的所属权。”
…………
“小遇,尝尝看好不好吃?”庄欢将一坨乌漆嘛黑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你前些天不是嚷嚷着要吃,店里的蛋糕太贵了,所以我学着教程凑合做了个。”
“电视机里的小朋友吃的都是香香甜甜的奶油草莓蛋糕,这个怎么黑黑的?”
“因为它是巧克力草莓味的。怎么,你小子还挑上了?”
根本没有任何甜味。口感像是从牛身上刚切下来的、表皮被熏焦的生肉,里面的神经还在条件反射地跳动,显得怪异而恶心。
“妈妈,为什么你的裙子上红红的?”
“都怪你爹摘的草莓太鲜活了,我和它们搏斗了半天。”庄欢的衣服下摆还在淅淅沥沥地淌血,像是刚屠完草莓全家的连环杀手:“吃啊,怎么不吃?”
在大人期待的目光中,小祁遇哭着吃完了,从此以后失去了对蛋糕的所有期待。然而妈妈还是不厌其烦地研制各种创新甜品:西瓜果汁、蔓越莓饼干、红石榴冰沙……无一例外地,尝起来都是一股生肉味。
他不知道给黑暗料理调成什么样了,到后来味蕾彻底麻木。以至于李行之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他都感觉还行。
…………
“原来是你啊,你好难吃。”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的烹饪方式不对呢?”撒斯姆贴上祁遇的额头,一阵罡风以他们为圆心向外激荡开:“接下来的游戏,交给我吧。”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无论是高天神明还是人间圣贤,都逃脱不了**的掌控,因为神和人本质都是贪婪的动物啊。”
“因**诞生的,最终也会因其而毁灭。”艳红色的纹样如同交织缠绕的藤蔓,扎根于他的每一寸皮肤。它们在他临将枯萎的皮囊里奋力生长,开出血一样鲜艳绚丽的花。
撒斯姆的躯壳像是遇热消融的雪糕,顺着额头相贴的地方,缓慢地流进了他的身体里。祁遇又一次尝到了祂的味道——不再像湿滑腥气的生肉,倒更像是橱窗里陈列的奶油草莓蛋糕。
五六岁以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一直住在医院,只从父母或是其他人的描述中了解过那些甜甜的东西。奶油是否会比云朵更柔软?草莓在舌尖融化时又是什么滋味?彼时的他只能靠想象来填补味觉的空缺。
现在,他终于真实地感知到了。
弥漫着果香的,丝滑而甜蜜的。
——这到底是甜品的滋味,还是**的呢?就连祁遇自己也说不清。
…………
“咳、咳咳…”那些非法入侵的软体动物化作一滩浑浊的黑水,从祁遇的鼻腔和嘴里源源不断地淌出来。他像个浑身湿透的水鬼,手脚并用地支起身体,晃悠悠地朝风谷国的[王]走去。
佐斯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不应该啊,那可是转化十几个人的用量,对付一个人完全绰绰有余。波络国的王子是有挂吗?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力气爬起来?
艳红色的徽记?不,没有哪一种徽记会遍布全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诅咒哦……”祁遇的瞳膜泛着异色的光,脊骨发出“咔、咔”的脆响,他的背后生出了一小截畸形的黑色羽翅。那些古怪的纹样已经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脸上,颇有几分部落祭司的即视感。
直到距离足够近,佐斯才终于看清——那并不是什么图案,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文字,像是交缠扭曲的藤蔓,展现出野蛮而蓬勃的生命力。
一股馥郁腥甜的气息在风中弥散,被操控的傀儡们仿佛是嗅到了蜂蜜的蚁群,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怎么会……”那些章鱼是他从小喂养的,来自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绝无背叛的可能。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无疑在狠狠地打他的脸:它们用触手和吸盘紧紧缠着波络国王子,做出千奇百怪的求偶情态,连寄生的躯壳都弃之不顾了。
“我嘞个豆,你们在干什么啊?不听我的话就算了,还在外人面前丢脸……”佐斯恼羞成怒:“快给我滚回来!”
章鱼们闻言无动于衷,死皮赖脸地呆着不走,像是焊死在人家身上了。
“你的小章鱼们很可爱,但现在,它们是我的了。乖孩子,去把你们的主人抓来给我玩玩,好不好?”
“这一次,你的神明还会来救你吗?”祁遇将他先前说的话悉数奉还。
…………
“撒斯姆?”姗姗来迟的昔拉瞬间捕捉到了那缕令祂厌恶的气息,可是很快,萦绕在鼻尖的余味就随风飘散了。
祁遇像是一只残破的纸鸢,脱力地向后摔落,艳红色的咒文消弭于无形。
幸好祂飞速接住了对方,这才没让人类后脑着地磕成傻子。可是堕天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祂的眷者茫然地睁着眼睛,神情空洞。有呼吸,有反应,可唯独没有情绪和**。昔拉巴望着看到一点欣喜、一点恼怒,或是其他的什么,然而祂终究大失所望。
他就如同橱窗展柜里滞销的精致洋娃娃,黑玻璃珠做的瞳孔上蒙了一层薄灰,漂亮但死气沉沉。无论祂如何呼唤,他都无法做出情绪反应,只是安静而淡漠地看着祂。
…………
十诫公会。
“尊贵的天父将这群反叛之徒打入地狱,让祂们永生永世饱受岩浆硫磺的炙烤。不过堕天使们依旧贼心不死,妄图再次征服至高之天。”银色十字架在牧师的颈间折射出耀眼的光。
“执掌绝望的昔拉遭受重创;**天使撒斯姆下落不明;梦世界的主宰亚伯罕已经被[茧]吞噬,成为了支撑游戏运转的柱石……铲除祂们中余下的几个,夺走四位天启骑士,我们渴望的天国盛世将近在咫尺。”
阳光被教堂的彩色花窗分割成了斑斓的碎片,投映在地面上的恰巧是神战的画面。地狱的一方以黑、红为主色调,象征着邪恶与不详;天使们手执锐器,背后浮现出金色的光轮法阵,看起来十分勇猛。传说中的天父居于最上,冷眼旁观着这场战役。
“亲爱的信徒们,不必担心。万能的造物主在祂们身上施下诅咒,除非人类自愿献祭,否则祂们夺舍必遭反噬。”
“那会不会有人自甘堕落成为祂们的容器呢?”席间一位信徒站起了身。
“当然有啊,天启的[魔王]不就是么。他什么下场,大家也有目共睹。神明的因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承担的。”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声,说的无外乎是些“活该”、“自作孽不可活”之类的话。
“可为什么堕天使们不值得被拯救呢?”有位金发碧眼的青年直直地望向台上的牧师,盼望着能从会长那里得到回答:“祂们也是主的造物,难道不该享有和其他生灵同等的权利吗?坠入地狱足以抵消祂们造下的业,赶尽杀绝有违仁善的教条。”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信众里,就像石子沉入大海,连水花都不曾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