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把我错认成别人了,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假扮李行之的怪物步步紧逼,“不过谁叫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人呢,原谅你了。”
祁遇在脑海里不断呼唤着昔拉、俄尔普斯的尊名,但他的声音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他现在所处的房屋完全是现实里家的一比一复刻版,连家具的陈列摆放都别无二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幻梦。
不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李美美呢,还没放学?”
“你真是病糊涂了,她已经是大学生了啊,每逢寒暑假才回来。家里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不是吗?”对方的手如同湿润黏滑的触须,就这么软绵绵地贴在了他的侧颈上,又顺着他锁骨划向了胸口。
“人造心脏的寿命太短了,又到了该换新的时候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找个使用期限更长的高端替代品。”怪物一直在喃喃自语,对未能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案深表遗憾。
“为什么要用人造心脏?”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啊。作为人类的你不像我们长生种那样耐活,忘了去年还是前年,你的心脏罢工过几次,把我吓坏了。其他器官也跟着衰竭,索性都换成新的零件了。”顶着李行之相貌的东西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我很害怕你离开我。”
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甚至连神情、细微的表情差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放我出去。”祁遇揪住了冒牌货的衣领,对方乖巧地任由他动作,可惜言辞上毫无退让之意。
“你要什么都没问题,只有这个不行。你的信用太差,我可不想再收到医院半夜突然打来的急救电话了。好端端地出门,没花几个小时就能把自己整得半死不活……”
…………
波络国。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咒’的一种。”尤路古嗅了嗅王子身上的气息,愈发笃定道:“下咒者应该是一只海产,有浓郁的水腥味。”
“可有破解之法?”奇克长眉紧蹙,“[王]一直昏迷的话还怎么打仗?纵使我们实力再怎么强悍也做不到以一当百、鼓舞士气,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他弄醒。”
“外部施力无济于事,只有等他自己破除毒障。之前我在他的灵魂里留下了一具空壳死尸,说不定正能派上用场,哪怕给点暗示也好。”
“什么玩意儿?”奇克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尸体?”
“别管,都是爱八卦惹的祸,探查人家灵魂的时候被俩活祖宗给轮番围殴了,只能死遁逃走。”红毛狐狸心虚地用爪子摸了摸鼻头。
…………
“这宠物是我们在商店里买的吗?”房间内并没有任何突破点,祁遇将目光放到了那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狐狸身上。
“不,捡的。”怪物对它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厌恶感,更确切地说,是敌意。“不知道它有没有携带病菌,也就你愿意好心收留百无一用的废物了。”
屋子里愈发潮湿,那只状似尤路古原型的小动物难受得叫唤起来,不停地用爪子抓挠兽笼的铁丝,它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时间快到了,今夜过后我们将永不分离。亲爱的,喜欢我带给你的美梦吗?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祁遇对咄咄逼人的异种视而不见,反倒是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兽笼的构造:“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小狐狸?”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红色的皮毛沾满了血污,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狐狸已经被一具温热的新尸所替代——它用利爪生生划开了自己的身体,直至失血过多而死。
祁遇的视线扫过锃光瓦亮的刀具,它们镜子般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连同每个微小的表情、神态变化都不曾错漏。他生着一双令人无法拒绝的眼睛,哪怕只是定定地发呆,也常给人一往情深的错觉。
“其实我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他用左手勾着“李行之”的脖子,迫使那个冒牌货不得不与他贴得更近。纤长的右手指尖则如同最高明的舞者,轻巧灵活地游走于众多利器之间。心跳声比鼓点更密集,成败与否皆在此一举。
“你愿意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
风谷国。
“没有人能挣脱**的樊笼,除非他是**本身。”佐斯的秘闻可以将指定目标围困在他的幻境领域内,在其中停留的时间越长,受到的精神伤害越深。至今为止,他的咒术未有败绩。
水晶球里映照出王子苍白的面容,斯派克看见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正在四处奔走,平日里乐呵呵的大巫也愁眉不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愚蠢,如果没有听从那道声音的蛊惑,原本不会牵连这么多他在乎的人。
“为什么要伤害殿下!我要杀了你……”
“哦,他是我的竞争对手,他不该死谁该死?战争可不会讲什么情面,向来都是赢家通吃。”佐斯听到这番幼稚的言论,不由得发笑,“你亲爱的殿下绝非什么善茬,忘了他对金沙国做的那些惨绝人寰的事了吗?”
“是他们侵略在先,王子只是带大家反击罢了。”斯派克忿忿不平道,“如果没有他,商队至今还要饱受强盗团的劫掠之苦,还将有更多无辜的百姓死去。金沙国损失惨重又如何,至少他们的资源可以让无数国民受益,造福之众何止是几万亡魂可比拟的。”
“杀一人和屠一城,究竟哪个更残忍?你口中贤明仁慈的殿下,在其他国家的眼里可是不折不扣的暴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单凭这样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我就不可能给他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
…………
“为什么要发抖呢,不是说害怕我离开你吗?现在,死亡再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一点寒芒贯穿了他和怪物的身体,“原来你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啊。”
祁遇浑身是血地半跪在崩毁坍塌的幻境里,“李行之”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黑色的黏液和触手喷涌而出。
“…疯子。”张牙舞爪的触手愤怒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在血肉里发出叽叽咕咕的搅动声,“我要你不得好死,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
“咳咳…我期待着。”那道隔绝他和外界的障壁轰然破碎,属于现实的声音连续不断地涌入。他们在呼唤他,他的盟友、伙伴和王国。
“末日审判。”堕天使手持倒十字架缓步走来,满地的血污消弭于无形。祂优雅得仿佛是来赴约某场舞会,胸前的红玫瑰还带着晶莹的晨露。
黑色十字星芒从天而降,散发着极为不详的气息,那只暴露真身的章鱼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四处仓皇逃窜。最终,避无可避的章鱼被迫断腿逃生,一眨眼便失去了行踪。
…………
“人,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就完蛋啦!”金发少年模样的神明出现在了祁遇的视野里,“作为感谢,给我个抱抱怎么样?”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答道,大脑好比生锈的齿轮,艰涩地转动着。
“蛇最喜欢你啦!”神明笑得阳光明媚,“没有比这更好的答谢礼物了。”祂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在他的眉间落下欢喜的亲吻。
一枚黑色的徽记悄然成型,分明是倒十字架的形状。目的达成,昔拉便褪去了伪装,他学着俄尔普斯的语气,低声絮语道:“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亲密接触从来都不是建立契约的必要条件,眷者和神明的相互认可才是。世界规则只认结果不认过程,至于其中是否有弄虚作假或者招摇撞骗的情况,就完全不在其考虑范围内了。
…………
玫瑰帝国。
“伊萝丝,你是不是捡了哪位贵族夫人的首饰没有归还?”福克斯一脸痛心疾首,“虽然我们的生活确实不富裕,但善良诚实的品质远比金钱更重要。”
李行之读出了卖药商人委婉的意思,辩驳道:“我没有偷任何人的东西,那是我自己的财产。若非那些亲戚不容人,我也不会从内城区逃出来。”
“价值数条商业街的珍珠戒指?普通贵族家庭就算咬牙也负担不了,伊萝丝小姐的出身怕是不一般吧?”福克斯的身后赫然站着先前的报童,“连当铺老板都收不起的珠宝我还是头回见。”
“……你说得没错,因为我是公主。所以,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福克斯、报童,以及刚刚推门而入的七个乞儿都目瞪口呆:“等等,你说你是失踪已久的公主殿下?”
“是,继母派人一路追杀我,为了活命,我只能乔装打扮、伪造身世,最后化名为‘伊萝丝’来到外城区。我回不去了,王宫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如果你们也赶我走的话,我可能连今晚都活不过。”丽姬眼睫微垂,“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毕竟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老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殿下已经这么惨了,要是你再赶她走,那咱们也太不是东西了。”流浪儿里的小头领发话了,“打从新王妃上任的时候起,我就觉得她包藏祸心,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大哥,怎么好好说着说着你还脸红起来了?”
“胡说,没有的事。”小头领别过头去,刻意回避了几个弟兄的发问,“定是你们眼瘸看错了。”
…………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们。无论哪个城区,皆是帝国领土;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也皆是帝国子民。”公主温柔地牵起乞儿们的手,许下了庄重的誓言,“请相信我,请帮助我。我无比需要你们。”
关于战争的流言让外城区的平民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没有人知道战火何时到来。金沙国传来的噩耗太过惨痛,那些幸存者曾经也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人命不过是推动战争机器运作的薪柴,不值钱也不中用。恐惧如同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吹倒了这些微贱的苇草。
然而,在众多渲染不安的传闻中,却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今晚九点,公主殿下会在醉蚌酒馆发表演说,诚邀各位参加。”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江湖骗子的把戏。金尊玉贵的王室成员怎么可能赏光来到外城区?更别提发表演说这种无稽之谈了。
夜晚的醉蚌酒馆人数寥寥,偶有一两个被好奇心驱使而来的看客停步驻足。
“人类在永恒的斗争中壮大,而在永恒的和平中它只会灭亡。神明将主宰的权利赐予祂的宠儿——最勤劳、最勇敢的强者。”
“那么谁才是所谓的‘强者’?”台下有人忍不住提问,“是那些贵族老爷吗?”
“不。”公主微笑着摇摇头,“是你我,是在座诸君,更是每个玫瑰帝国的子民。”
…………
男性统治者在世俗的认知中具备了威严、好战和强硬的特点;而女性统治者则象征了一种更为柔和、稳定的力量。
“女性”的身份对他而言是劣势,也是优势。用言语来煽动,用情绪来感化,他的演讲赚足了听众的眼泪。
“我会努力创造出人人幸福的美好世界。”演讲临近结束时,醉蚌酒馆已人满为患,“帝国的勇士们、潜力无限的青年们,我恳切地寻求你们的帮助!”
壮汉、妇人们振臂高呼,那一张张或老或少的脸上洋溢着狂热的激情。
“玫瑰帝国永垂不朽!”
“征服那些劣等种,我们理应统治世界,他们统统该死!”
“支持殿下!”
…………
“我们的[王]在外城区搞了桩大新闻。”茜茜扶了扶快要滑落的帽子,“他想走德三的老路。”
“怎么,他发动了啤酒馆演讲?”
“没错,外城区万人空巷,酒馆的听众个个跟喝高了一样,恨不得立刻上战场把周边国家全突突了。”茜茜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景象,“群情振奋了几天都停不下来。”
“他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才艺?”,秦深搜索枯肠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只得默默感叹一句:“天启公会真是卧虎藏龙。”
…………
桫椤城邦。
“什么?你是说金沙国被屠了!”瑞博来回踱步,始终捉摸不透波络国王子的意图,“他什么意思,是想向泱泱大国示威吗?”
“该死,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计划。但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残忍,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黑袍下属又附耳说了些什么,惊得瑞博拍案而起,“他们一个个的都疯了,屠城的、搞极端思想的、下咒术控制国内实权政要的,这批玩家就没有正常人吗!”
“白雪之都也鬼得很,一点活人气味都没有,有进无出。”他曾经朝极北的严寒之地派出过由几人组成的小分队,可是自从他们进了雪国的都城后就再无音讯。最后一通来信没有任何有效讯息,是成员们在感叹白雪之都的美味食物,他们已经饿了很久没吃东西,幸而发现了一家热气腾腾的烤肉店。
…………
白雪之都。
“国民们简直要饿坏了,还好这次金沙国死的人够多,要不然这个冬天肯定熬不过去。”安琪耐心地引导着百姓们领取食物,“一人一具,不要插队不要哄抢。”
“女王陛下,难道就没有活的吗?这个破天气,大家都想吃点热乎的。”一个老头步履蹒跚地缀在队尾,“等我拿到都变冻肉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求真高。”队列中有人出言讥讽道,但眼神里也流露出对活血食的向往,“新鲜的血肉,那可是至高无上的恩赐。”
“哎呀,我老婆子叫我回家吃饭了!”老头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一路兴喜若狂地往回跑,连鞋也跑丢了一只。
队伍也陆陆续续产生骚动:
“是活肉,我闻到了!”
“血,心脏跳动的声音,浑身都要燥热起来了。”
“跟着那老家伙,他想吃独食!”
“嗯?”该隐望着那名老者离开的方向,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对老夫妇家里开了一家烤肉店,但是从不接待本国人,而像这样的铺子还有很多。
夜色渐深,白雪之都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