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就能看到光了,抱歉…后面的路没办法陪你一起走了。”向导松开了手,他的眼睛总让李行之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并非初次见面。
“在离开前,我可以看看你面罩下的脸吗?”要求意料之中地遭到了拒绝,那种怪异的、即将失去些什么的第六感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头。
在梦淫妖的幻术里,李行之做出了和曾经不一样的选择。
“不给看,那我就只能来硬的了。祁遇,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伪装得特别好吧?”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对方的五官,却摸到了一手湿滑。
从胸口到腰腹的纵深伤痕近乎将对方的身体贯穿,如同缠绕在躯体上丑陋的蜈蚣,正在源源不断地蚕食着人类的生命力。他沾了满手的湿滑黏腻的液体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血。
他总算明白,一路上滴答作响的水声来源于何处,但还不如不知道。
“停,返回现实。”梦境的一角开始坍塌,祁遇的形象彻底溃散。真的、假的早就不分你我,李行之甚至怀疑,这个世界是否也是大梦一场。
………
“伊萝丝,你怎么了?”睁开眼便对上了七个乞儿关切的目光,他们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我梦见所有人都抛弃我了,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呜呜,好可怕。”卷翘的睫毛上挂着莹莹泪珠,少女雪白如藕的手臂拦住了流浪儿们的步伐,“可不可以不要走?”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请求,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身世凄惨、楚楚可怜的少女。当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忽地向他们望过来时,七个涉世未深的半大小子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们……我们不走,一直陪着你。”
“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你们这么好的人,真是太幸运了。”李行之对于这类话术手到擒来,高中女同学借给他的《恋爱宝典》时隔数年再次发挥了作用,“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着他们一个赛一个红的脸,狡黠地笑了。若是前些年那位“三句话让男人为我花了十八万”的女导师亲临现场,恐怕也要自叹弗如了。
直到卖药商人亲自跑来喊人,这几个乞儿才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允诺会趁早干完活来陪他,愣是个个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架势。
福克斯瞅着这群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去去,伊萝丝还有别的工作要干呢,你们少妨事。”
…………
今天是李行之假扮女巫招摇撞骗的第二日,偶有几个色眯眯的顾客想对他动手动脚,他便往给他们的药里加了东方进口的巴豆粉。归根到底还是太闲了,要不然怎么有空骚扰别人,在坑上拉个一整天站不起来就老实了。
也是叫傻逼吃上润肠通便的好东西了,泊来品在这个时代可不算便宜货。当然,类似于巴豆粉的“邪物”除外。负责熬药的时候他顺带夹了点私货,福克斯并没有发现。
“号外号外,金沙国惨遭桫椤城邦背刺,数万百姓沦为炼狱亡魂!”
“波络国王子对邻国遭遇深表同情,携巫师和民众自发上街祭奠。桫椤城邦主君称其猫哭耗子假慈悲,但目前无任何证据表明王子参与了此次战争屠杀……”
“金沙国仅存的王室血脉向波络国和白雪之都转让关税主权,以交换驻军保护。”
报童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屠杀”、“活人焚烧”之类的恐怖字眼在民众间竞相传播,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外城区。战争一旦发生在玫瑰帝国,最先被牺牲的绝对是他们这些没有价值的贫民。
“我想要一份日报。”在这个巫术大行其道且造纸术还未完全普及的世界里,所谓“日报”其实是一块内部设置了魔法装置的留影石。在中城区和内城区更多贵族云集的地方,报童们则会贩售更为高档的、以莎草纸为书写载体的日报。
文字只有贵族和王室才有资格学习,外城区多是些会听、会说但不会书写的文盲,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了。但影像和图画却是所有人都能轻易理解的东西,它们直观而富有冲击力,一下子便能将最要紧的信息呈现在人眼前。
李行之在简短的影像里捕捉到了某位黑纱女人的影子。她的身量很高,艳红的口脂衬得肌肤格外洁白,轻薄的裙摆随风而动。哪怕四周火光冲天,也与她毫无干系,殊丽的姿容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朵盛放在地狱中的黑色曼陀罗花。
祁遇。他的唇无声地动了动,哪怕是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
炽热的火舌舔舐着黑色的纱幔,风掀起祁遇额前的发丝,那颗左眼的黑色小痣若隐若现。热浪扭曲了空气的形状,乌泱泱的兵士远看恍如修罗恶鬼,他们虔诚地跪服在王的脚下,自愿奉上生命与忠诚。
这些兵士的穿着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军队制服,反倒更类似于鬃狗帮之流的强盗。他们痴迷沉醉的眼神让李行之感到无比恶心,恨不能即刻抠了他们的眼珠子当下酒菜吃。
“啪。”影像熄灭了,就像资本家投资的烂剧集,总会把镜头长时间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丑人身上。观众帅哥美女还没看够,就戛然而止了,内心也是说不出的憋屈。
“再来份和刚才一样的日报。”
“姐姐,每颗留影石的记录角度都是不同的,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颗。”
“行,有记录漂亮女巫的日报吗?”
报童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慢吞吞地从破布袋里掏出了几颗石头,“这些是压箱底的陈年老货了,但是要价不便宜,姐姐你要不要看看玫瑰帝国美男子的历年评选合集,城里的姑娘们可爱买了……”
“不,我就要漂亮女巫的。”李行之在逃命途中把国王给的珠宝赏赐都放在了贴身内衬的暗袋里。他凭着手感摸到了一枚最廉价的珍珠戒指,报童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和我说说,这些留影石里都有谁吧。”
“先王后的、波络国王妃的、三级巫师奇克的,还有其他各国的美女大巫。销路最好的是前两个的,就各剩一颗了,每天都有人问我出不出,但我总觉得他们不够诚心。”
嚯,公主身份的优势这时候就展现出来了。只要加码够多,谁敢说一句他不诚心?
波络国的…王妃?他倒是想知道那位王子是个什么货色,居然能得祁遇青眼相待。
…………
“那些留影石都卖出去了吧?”
“王子放心,周边那些国家抢都抢不赢,甚至都搞上了拍卖竞价那一套。白雪之都又往玫瑰帝国加大了投放力度,现在他们外城区的民众已经开始恐慌了。”猫鼠三人组围坐在祁遇床边,兢兢业业地汇报着工作进程。
“桫椤城邦有苦说不出,所有人都觉得是由他们引起的战争。金沙国有数个四通八达的关口,有了他们国家的税则制定权后,通商将免去不少阻碍。”几个商队头领的眼中闪过精明的光,他们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畅想商业帝国的未来版图了。
金沙国如今名存实亡,白雪之都作为盟友虽然援助了此次战争,但由于地理位置较远,终究鞭长莫及。大部分的矿产、农业资源都由波络国悉数吞并,这笔不菲的财富足够全国享用数年,甚至福泽几代之后。
[民众支持度+2,威望+1]
[你的国民已经尝到了战争的甜头,成功助长了他们的野心,请带领他们继续夺取胜利。]
体弱多病的debuff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就好比一支全天充电,但只能通话五分钟的手机,续航能力极差。折腾没两下就开始咳嗽发烧,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纯粹就是磨人心态。
“你们怎么还不走?我要睡了。”祁遇操着浓重的鼻音,讲话也有种有气无力感。
众人吞吞吐吐,相互挤眉弄眼,似乎非常难以启齿。最后,斯派克踌躇半天开了口:“有一封匿名信,来信者说…中意波络国未来的王妃,叫您识相的话就乖乖退位让贤,否则有您好果子吃。”
王子缓缓扣出一个问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结婚了?你们有头绪吗?”
几个商队老油条头摇得赛拨浪鼓,纷纷表示毫不知情,生怕不小心牵连到什么王室花边三角恋新闻中去。一会儿便大呼小叫地嚷嚷着牙疼、脑瓜子疼、浑身上下疼,请王子准许他们即刻回家休养。仿佛先前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不是他们,装聋作哑倒是很有一套。
“估计是谁在恶作剧,不管了。”祁遇翻了个身,薄被拱起一道柔软的圆弧,“这信你们帮我处理掉吧。”没有任何人和东西能妨碍他每日雷打不动的固定睡眠。
…………
近日来,斯派克总觉得脑子里有活物在讲话,声音虚无缥缈,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错觉,它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来风谷国,来风谷国。”
他原打算继续视若无睹,可那道诡异的声音反而变本加厉,吵得他连正常的工作生活都无法维持。
“王子……?睡着了吗?”斯派克想,他理应和王子道个别的。
年轻的主君睡得并不安稳,长久以来的病痛摧残着他孱弱的身体。他们这些侍卫从小与殿下一起长大,年岁也相差无几,既是宣誓永远效忠的臣属,也是不离不弃的伙伴。
“殿下保重。”他将额头轻轻抵在王子垂落的手背上,“我很快回来。”
“去做想做的事吧,波络国会永远支持你。”斯派克惊讶地抬眼,王子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不论何时何地,我都相信你。”
祁遇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高个儿青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他看着对方惨兮兮的表情,揶揄道:“怎么,被感动坏了?再不下定决心的话,我就让汤姆和杰瑞来拦路了,到时你可插翅难逃。”
“是我吵醒您了吗?”
“我睡眠浅,不妨事。”他从靠枕下取出几样首饰,“钱财紧缺时可以把它们当掉换金银,别不舍得花。”
斯派克张了张嘴,但最后又默默咽下了想说的话。
…………
风谷国。
“竟然还带来了那位[王]的贴身物件,你们的关系真是好呀。也省得我再费功夫了。”温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五花大绑的高个儿青年,“多亏你了,要不然我还拿他没办法呢。”
“小家伙,为什么要露出这种仇恨的眼神,我当初可是救了你和波络国的使臣团呢。”斯派克的愤怒对他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没有任何攻击力。
风谷国的新王在手掌正中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黏稠的黑色血液瞬间覆盖了祭坛上的物件。伴随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声,血仿佛拥有了生命力,化作了绳状卷须的模样,将那些耀眼夺目的首饰高高举起,又瞬间抛落。
原本坚硬的金属制品变得异常轻且脆,在触地的刹那间便沦为了粉末。温迪也从破坏欲和斯派克怨恨的眼神中发掘到了乐趣,“要不要和你的[王]再见最后一面?”
“你做了什么!”
“你亲爱的王子殿下饱受疾病困扰,我只是帮助他快点解脱而已。毕竟你是我的[将],怎么能拥有其他的效忠对象呢?”
[战争奖励:一次更换初始追随者的机会,是否使用?]
[是。]人皮下的触手蠢蠢欲动,佐斯首次觉得,进副本也不失为一件趣事,至少比和公会里的兄弟姐妹拌嘴来得强。除了目前的壳子丑得令他无法满意,早知当初应该夺舍个建模更高、更帅的人类,哪怕照镜子看看都养眼。
…………
白雪之都。
[为了制衡实力过强的“王”,系统会采取添加多个debuff的方式。如若没有奏效,则会给这位[王]随机匹配猪队友,即不在同一段位、关键时刻会拖后腿的“巫”和“将”。]莹蓝色蠕虫谄媚而恭敬地向鬼怪们介绍道。
“还带这样玩儿的?”安琪忍不住吐槽起“茧”的逆天端水操作,“这和钻石局被硬塞了两个青铜进来有什么区别?”
下线断网数年的该隐深觉年轻人的世界之复杂,现在祂已经快听不懂流行术语了。
[不过每次战争胜利后,都会发放一个随机福利,运气好的话可以更换初始追随者。]
[鬼怪在规则知悉方面拥有特权,同样能参与战争之神的争夺战,但部分能力会受限。作为本季度剿灭玩家最多的副本持有者,这是您的福利局,请慢慢享用。]
“副本?是说我们所在的、原来的那个世界吗?”
“对啊老师,不过我已经把它改造得和曾经大为不同了。”安琪停顿了一下,“玩家总称呼我们是npc,但在我们眼里,他们明明才是侵入者。如果将世界比作一个巨大的动物园,那么这些高高在上观赏动物的人,在动物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乐子?”
“动物园的主人要想获得最多的收益,就不得不想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刺激而血腥的快节奏剧情往往更叫座,因为观众总是更爱看些刺激肾上腺素的东西。”
“您离开后,我和姐姐被一群鬼怪围攻了,祂们试图掠夺新生的黑夜权柄。姐姐为了保护我被杀死了,我知道那些观众在看,所以我吃掉了姐姐。如我所料,祂们非常喜欢意料之外的猎奇情节,其他鬼怪不如我的价值高,所以被祂们清除了。”
“我也确实成功向祂们证明了自己。”
“您还记得扮演亚伯先生的那位玩家吗?他告诉我,一个好的副本制作者就应该先给玩家以绝望,再放上点虚假的希望。等那些愚蠢的人为这一缕微光赌上全副身家时,再现身告诉他们,他们的努力全是无用功。”安琪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我用了这个方法,简直是无往不利。”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该隐总觉得有些违和感,安琪描述的不像是人,反倒更像是某个恶趣味的乐子神。
“昔拉。如果没有他,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
“你醒啦,我熬了点粥,记得喝。”李行之带着隔热手套,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递到他面前,“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地生病,害得我担心死了。”
“我还做了不少菜,给你拿些过来?”
祁遇有些恍惚,刚刚的他还好好睡在波络国王宫的大床上,怎么一眨眼还来了个乾坤大挪移,甚至遇到了李行之做菜这种千年难遇的名场面。
“辛苦你了。诶,我们家居然还养了宠物吗,什么时候的事?”他重新适应了一遍四肢,下床来到黑色小笼子前。只见里面关了只红色的狐狸,冲他直叫唤,显得好生热络。
“……前几天刚买的。”李行之头也不回地继续布菜,“怎么样,快来鉴赏我的厨艺!”
“哦对了,在这之前,给我个早安吻吧。”对方露出了纯良无害的微笑,朝他戳了戳嘴唇:“亲这里。”
望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安然无恙的厨房,以及眼前人熟悉的动作,祁遇无语地笑了:“昔拉,别装了。”
“不是我,别认错了。”脑海里传来了昔拉瓮声瓮气的嗓音。
“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呢。”堕天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是一台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