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们今天忘拍照了,赶紧拍一张。”我激动地对安娜说。
“平时化妆了你不拍,今天素颜,而且没打扮,不好看。”安娜笑道。
“好看的,拍一张咯。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这话说的。过年还会见,每年见一面呢。”
“那也就四十多面了啊。”
“那说不定你以后来长沙了,晚年的时候叙叙旧,聊聊天。”
“说的也是,那好吧。”
“好了,走了。”安娜优雅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我望了一眼,骑着电瓶车回家了。这种状态刚刚好,没有多余的留恋,但有对未来不执着的期盼。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
“今晚有空吗?在仁清镇吗?”我问。
“你回镇上了?”安娜回道。
“嗯嗯。”
“应该有空的。”
“好,那晚上7点半见,如果有事再说。”
我和顾维骑车,回到店里。
母亲将昨晚没吃完的炸香芋、鸡排,重炸一遍,炒了一份荷兰豆排骨,开了一碗浓汤。
我正在里屋端菜,只听外面一声“哎呀,顾逸回来了啊”传来,回头一看,是钟伯母。
钟伯母常让我想起邓丽君的形象,钟伯父很爱听邓丽君,车上常放《小城故事》、《千言万语》、《我只在乎你》诸如此类的歌。
“伯母!”我叫了一声,又望见钟楼父亲,道:“伯伯!”
钟伯伯牵了一只柯基,十分可爱,平日十分乖巧听话,今日不知怎么,一直嗷嗷叫。
父亲在缝纫机面前做工,钟伯伯、钟伯母坐在后面,我冷不丁提一句:“钟楼呢?放假了吗?”
“放了。”钟伯伯回。
父亲转过头,道:“人家到他丈母娘那里去了。”
我知道父亲在点我,只装作听不见,正好母亲在后头呼唤,我趁机往里屋走去。
母亲让我给钟伯伯两人倒水,又让从冰箱里拿出阳光玫瑰,摘好洗净端过去。
伯伯寻凳坐下,调侃起父亲来:“老顾啊,你这鱼钓到哪里去了?怕不是你变成猫把鱼吃了吧?”
父亲正和两位司机忙生意,没来得及顾上伯父的话,伯母一旁笑着,我从抬头一望,司机是个圆脸,戴副眼镜,浅色边框,短发,长相有点斯文,心里轻笑一声:菀菀类卿。大概确实有点相像,又多看了几眼,引得对方目光过来,我这才收回眼神,开始吃饭。
钟伯父跟我诉说:“你爸爸自从迷上了钓鱼,跟我下象棋就少了好多。”伯母笑着,我也笑着。
刚开始,父亲让伯伯一車一马,之后只让一马,最后不让了,以至于每回回家,伯伯总要拉我过去:“来,顾逸,你来当裁判,看你爸好赖皮,老是悔棋,顾逸来作证,看你还有什么说的。”父亲总是回:“你赖斯欸。”伯父争辩地劲立马上来,我笑着,觉得他们实在可爱。
伯伯聪明,下棋有章法,知道积累模型,不像父亲,学习缓慢。大概是现在下不赢了,又老是挨怼,说也说不赢,只好转战钓鱼,寻找新的成就感了。
吃完饭,跟钟伯父道一声“我有事,不陪了”,便骑车溜了。
和安娜约好时间后,我特意洗了头发。母亲提醒:“记得戴头盔,会被捉。”
我从尾座取出头盔,蓬松的头发被活活压住,无可奈何。
到了广场,摸出手机,李总发信息来:“顾逸,这个文件把人名删了发我一份。”
“李总,可以晚点发您吗?电脑现在不在手头。”
“可以,不急。”
“好的。”
又看到安娜的消息:“你在哪?我快到了。”
“我在福源水果店旁边。”我把手机塞回兜里,抬头一望,便见到花坛另一侧两三米外熟悉的身影,奋力挥手,大声喊道:“安娜!安娜!”
安娜看见了我,示意一下,平静地朝我走来。
停好车,我们经过一家奶茶店,我向她提议:“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虽然刚吃完饭可能肚子有点饱。”
“可以啊。”安娜点点头,语气自在。
我掏出手机,蠢蠢欲动,安娜望着菜单,选好后,拿起手机,我止住她,道:“我来。”
安娜望了我一眼,笑道:“这么认真。”
我们寻座坐下。
“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化妆,头发也没洗,可能看起来有点憔悴。”安娜解释道。
“还好,素颜就很好看啊。”
安娜笑了笑。
我看着她的白色毛衣,简洁得体,道:“最近衣品又提高啦。”
安娜嗤笑一声:“这是我从家里翻出来几年前的衣服。”
“你看我这件衣服怎么样?”我抓起刚脱下的布衣夹克。
“挺好看的啊。”
“是吧,我也觉得,这是我爸的,我准备带回深圳穿去。”
安娜轻轻笑了,问:“你和林暖还有联系没?”
“很少吧,上半年联系一次,他说今年会来深圳,说是团建,结果来了,一声不吭,还发了条朋友圈,”我白了一眼,“都不晓得来找我耍,至少跟我讲一句咯。”
“他发朋友圈了?我都不晓得。”
“你可能平时工作太忙了,不刷朋友圈的。”
安娜又问:“二妹呢?”
“哈哈哈哈,怎么,她是不是前段时间也联系你了?”
“没有啊。”
“噢好吧,她前段时间上岸了,问我高中班主任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说好好好,你连熊吝希都不认得了!她又问我找对象冇。我说,你问这个干嘛。她说,关心一下你嘛。我说,那还不如来点实在的,给我发个两百块的红包吧。她说,'工资三千,你忍心吗'。我说,那就发一百吧。说实话,我不知道她会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反正觉得——可能我对她的看法还停留在高中吧。”
安娜轻笑一声。
两人沉默不语,我望着旁边的空桌,安娜拿着手机回复短信。忽然,她道:“我这次回家倒是有件事情令我印象很深的。
前几天,我妈带了几斤豆子,准备回乡下磨。”
“磨豆子做什么?”
“做豆腐。”
我应了一声,安娜继续说:“去了才发现,那个人今年已经不磨豆子了。她当时蹲在地上手里忙着什么事,我妈就过去帮忙,然后闲聊。忙完后,她就问我们有多少豆子,多不多?我妈说有几斤。她就给我们从要投料等等过程算了成本。我妈就说没关系,到时磨的时候,顺便帮我们加进去去好了。我就觉得,老一辈人会这样做,我们年轻一辈很少对方拒绝了还是帮她帮忙的。。”
“我感觉,小镇上这样的氛围挺多的。但城市里只讲需求,如果你没法满足我的需求,那就换个地方。”
……
“你的,最近怎么样?和你男友。”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大家不都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谈婚论嫁啊。”
“那你们现在处在哪个阶段?恋爱和谈婚论嫁之间的阶段?”
“恋爱吧。跟我交往的男生可能都觉得我渣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恋爱只是一段经历,最后终究要回到现实,彩礼,买房,确实他们可能会觉得我现实,我如果觉得你不OK,达不到我的要求,那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很好。”
“我还挺好奇的,感觉你每段恋爱都谈得挺久的,怎么做到的?大概多长?有一年吧?”
“嗯,一年多吧。我觉得谈三个月就分手是耍流氓。”
“你们不会吵架吗?比如相处之后发现价值观不合啊什么的。”
“单方面吵架算吗?”
“单方面吵架?”
“嗯,一般是我跟他生气,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我,然后就过去了。”
“你不会内耗吗?”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一天总共24个小时,上班八个小时,吃饭要两小时吧?睡觉八个小时,还有回去路上要时间,回到家里搞搞饭,看看书,学学英语,就没多少时间了,我还想这事?”
“确实。你这状态很好。”
“可能是上了年纪吧。”
“我倒觉得挺正的。”我又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身边人说我很奇怪,他们说先从朋友做起,然后再谈,然后觉得合适,讨论彩礼。但我不一样吧,我可能会觉得你不错,跟你谈,然后在过程发现你的缺点,给你减分,一直减减减。”
“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每个男友就是这么减掉的。那有没有加分的呢?”
“有啊,他可能也有一些我一开始就喜欢的点,然后后来在相处过程中又再次加深的。”
“那你喜欢现在这位哪个点?”
安娜沉思一会儿,道:“脾气好,对我也好?不过能力不行。”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我顿了顿,斟词酌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配不上你。”
安娜思忖一会儿,道:“他工资没我高,存款没我多,工作没我稳定。还给我画饼,我说,你刚认识我的时候,说的都没做到,今年也没有去年好,去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跳槽,9月份认识的,他7月份跳的槽。”
我赔笑道:“好害怕以后的对象这样评价我。”
安娜的话题集中在男友上:“不一样,他最近又要跳槽了。你看,一年多跳了几次了。我最近不是感冒了吗?他就问我,感冒怎么样了。有时候问,在干嘛呀?我烦死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能是想关心你但是不知道说啥吧。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啊。”
“他怎么回应?”
“他就听着咯,然后就没了。等第二天中午还没给我发消息,我就打电话过去,我说,你女朋友生病了,你都不晓得关心一下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沉默了!沉默了起码有二十秒!”
“哈哈哈哈哈哈。”
“有时候就作。反正就吵一吵,我得让他晓得我生气了,虽然他吧可能不晓得怎么办。”
喝完奶茶,我们信步去了公园,逛了一圈,往回走,安娜问:“你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我。我感觉,我对对象的要求太高了,虽然我也就那样吧,我希望他长在我的审美点上,聊的来——”
我还没讲完,安娜打断道:“其实我是想问你,以后到了年龄,家里催你结婚,你——”
“我不结婚,至少暂时是这样想的。就算结,可能也是找个拉拉吧。肯定不能随便找个女生啊,那不是祸害人家嘛。虽然我知道我的性格很讨女生喜欢,我知道她们需要什么,我也能给她们,但是——就这样吧,所以我说我害怕女生喜欢上我,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所以只有切断。”
“冷处理呗,都是成年人了,自然都懂。”
“嗯,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被自己喜欢的人冷处理吧,所以我可能会选择直接说明。”
……
奶茶店里,我问安娜打算时候结婚,安娜比了一个“三”。
“三年后?”我问。
“差不多吧,三十岁。”
“噢噢,那还好,我还可以准备点份子钱。”
安娜眼神疑惑带笑地望着我,道:“你是要准备多少要准备这么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
“你今天一直在笑欸。”
“嗯——?嗯。”
……
送安娜回家时,安娜坐在后座,我说:“感觉你现在的人生挺顺利的,你看,同事关系不错,老板对你也满意,有了对象,但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每个月可以回家跟父母见见面,基本比大部分人都幸福了。”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吧,哈哈哈。”
……
“你有想过退休以后的生活吗?”
我想了想,道:“可能我希望有个对象,和他一起旅游,如果我有什么想玩的,他愿意跟我一起玩,养条狗吧。”
“你这不像是退休后的生活,倒像是年轻人谈恋爱。”
“哈哈哈,那你呢?”
“我想40岁后做自由职业吧。所以现在不在学吗?”
“那你想做什么?”
“翻译?”
“同声传译确实不错。我也想做这个。我跟你说,上次我不是参加了一个会议,一男一女坐在那个仓里,男的就粘牙糖似的翻译,什么'感谢各位来宾,很高兴……额……这次……额……我们邀请到了……额,反正就不流利,开始我觉得男的水平有点欠缺吧,女的就很流利,不过后来我发现,女的可能用了实时翻译,为什么这么说呢?她翻译什么一百十七,怎么可能这么翻译呢?肯定是一百一十七啊。”
安娜微笑着不做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