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中,树枝沙沙作响。无尽的深林里偶尔响起狼的咆哮,与野兽喉咙中低低的呜咽。
两个身穿黑色衣袍的人掠过杂乱高大的枯枝间,一前一后落下。
雪似乎已经停歇,叶上点滴霖霖,林承烨一时恍惚,觉得又下起了雨,她抬手抹去眼睫上的水,轻声道。
“这里比我想象中萧条许多。”
魏景辰哈出一口白雾,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她的内力在这样飞檐走壁的奔袭时根本不够用,甚至林承烨中途还为她输送了一次内力,来不及分出半分御寒。
街道上无一处亮光,更无人烟。明明是龙抬头的日子,却看不着任何热闹祭祀活动过后留下的迹象,就好像这里已经定格,任由一排排房子在风雨之中破败。
林承烨与魏景辰二人继续向前,碾过脚下薄雪。她二人其实不知青鸾药谷究竟在哪,可却似有所感,一同向着面前那座高耸的临君山走去。
明明名字如此气派,远看却那般沉默寡言,了无生机,几如一座孤坟,比黑夜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怪了,怎么不见那个边神医,我以为她早就该等在这里。”
一直走到那山脚下,她们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石阶,直入云霄。魏景辰皱了皱眉,问道。
“这儿是青鸾药谷的入口吗?”
“……我不知道。”
已经沉默很久的林承烨蹲下身,伸手扫去薄薄雪,下方的石阶上居然遍是深深浅浅的刻痕,那绝非人多年行走造成,刻痕锐利,形状,深浅不一,必然是混战之中无眼的刀剑所留。
林承烨未用武学,单纯双掌用内力向前振开石阶上所有覆雪。魏景辰顿时瞪大了眼睛,迎着今夜透亮的月光,她亦看到往山顶而去的石阶破碎不堪,兵刃留下的刻痕如河,从山顶流向她的脚下,魏景辰似乎透过此窥见当初青鸾药谷覆灭时灿烈的争斗。
林承烨目光沉沉,轻轻抿起嘴。她等了一会儿,却依旧寂静。蓦然,林承烨抓住胸前的衣襟,不知为何,刚刚那个瞬间恍过了一阵强烈的心悸,她低声道。
“我身体里也有春风化雨的内力,刚刚我未曾掩盖。若是边迤在这里,她定能感受到。但……边迤应当不在此地。”
但边迤能去哪里?莱国与她而言无亲无故,又有秦若榴一直监视着她,那她去了哪里?
“那算了,这么大个人,可能觉得无聊去别处了吧。”
魏景辰先一步跨上石阶,林承烨虽心乱,却依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渺小的身影一下便被吃进这临君山之中。
林承烨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的视线扫过每一处,可这座门派早就化为枯骨,火焰几乎带走了所有,新生的植被也已经重新长出,这座山已经完全看不出二十年前的痕迹。魏景辰更是不知,只能茫然地跟着她前行。
“……点石成金。”
林承烨忽然握紧了腰间的阴阳双春剑,顿时剑发出阵阵嗡鸣,炽热而强横的纯阳功法点石成金霎时间代替了她平日里运转较为温和的春风化雨。
魏景辰第一次见林承烨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六层的内力尽数释放,她这才明白这人的实力竟已经提升至此,且与魏景瑞与她这种还时不时有灵丹妙药辅助提升的完全不同,极其扎实而强硬,一时竟被压制的有些喘不过气。
“靠近我。”
林承烨看到魏景辰的面色发白,向她伸出手,不由分说的将人拽到自己身边。
她现在分不出精力去照顾魏景辰,而她二人如今境界已经差距太大,有可能会无意间伤到她。
“你这样释放内力做什么?岂不容易被发现?”魏景辰低声道。
“点石成金与铁器等会有一定共鸣,我也是才想到如此一来应该可以用于探查。”
毕竟火焰焚不尽铁器,总有迹可循。
“这地下肯定埋了无数兵刃,你如何找到有用的……”
魏景辰简直想张嘴骂她浪费内力,先前看她用内力烘头发便觉得已经过于奢侈。
“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静些。”
林承烨竖起一根手指。她当真也无心争辩,她心中的不安没有减少半分。她本觉得边迤若在此,两人见上一面也好,也不会如此心悸,可如今当真是鬼敲棺材木,叫天天不应,愈发不安起来。
“放……”
魏景辰气得扭头就要骂,接过看到林承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还是暗暗将那个“放肆”咽了下去,又默默地靠得距离林承烨近了些。
穿过岩石缝隙的呼呼风声,飞禽的啼鸣,干枯树枝与雪的碰撞杂糅,一并回响在林承烨的耳中。
其实魏景辰说的没错。林承烨的瞳仁近乎涣散,五感被拉倒极致,世界中的声音如此纷杂,而更加难以分辨的是已经被埋在土下的断刃,数不清,密密麻麻,是一座座坟,是这里曾经发生过悲剧的证明。
林承烨凭借本能一步一步走上石阶,向着更高的山巅而去,越向上,那些断刃也愈发多。寒风穿过林承烨的头发,似乎涌入她的每一块骨头。
这哪里是什么临君山,分明是整个青鸾药谷的坟。
倏尔,林承烨的身体一下僵住。
“哎呦……”
她停下得太突然,魏景辰一个不及时,一下结实地撞上林承烨后背凸起的肩胛骨。
“你做……”
还没说完。林承烨已经拔出剑向着左侧划出一道剑风,斩断拦路的枯枝,拽着魏景辰跑向没有路的山坡。
大概跑出一里,林承烨停住,将魏景辰放下,指了指她脚下的地方,言简意赅道。
“挖。”
林承烨也不管魏景辰动不动手,自顾自地拔出两把阴阳双春剑左右开弓起来。
“哼。”
魏景辰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剑。但在插入土地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道。
“我的揽辰剑用来做这种事还真是……浪费。”
“那做什么不浪费?杀人?”林承烨头也不抬,手中两把剑不断的将泥土拨开向下挖掘,变得脏兮兮的,却不以为意。
“如果可以,我愿意这两把剑还能替我挑行李,而不是见血。”
嗡——
在林承烨又一下深深地将剑刃插入土地时,蓦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就是它。”
林承烨将剑一收,竟是直接蹲下身去,徒手去扒开冰冷的冻土,将那埋在地下的东西刨出个头。
魏景辰这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十分奇怪,确实不是什么断刃。
是一根至少人手臂粗的铁钉,估计上好玄铁打造,即使现在依旧光亮如新。
林承烨用力一提,那闪着银光的铁钉被连根拔起,稀里哗啦的碰撞中,一同被拔出的还有被铁水与铁钉融在一起的粗壮铁链,模样极其特殊,那深埋于地底的铁链未被完全扯出,依旧向着东北和西北两端延伸。
林承烨的瞳仁一下收缩,面色变得极其复杂。甚至,握着铁钉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曾经在神枢天机门百面楼的密卷之中看到过这样的设计。
“……这是什么?”魏景辰问道。
“第九黄泉阵。是……神枢天机门的秘术之一。”
也是九重阵中的最后一道,埋于地下,极其难以发觉,是杀阵中的杀阵。
完整的阵法呈正方形,由四个手臂粗的铁钉分扎在四角,再由铁链相连,那铁链又与阵法正中央的阵眼相连。
铁链之中又蕴藏着千万根玄铁丝线,一但启动阵眼,细丝齐发形成一张不断变化、毫无死角的死亡之网,掠过之处,万物皆断。
林承烨豁然起身。
“如果我没猜错,向着正北方五里,阵眼就在那里。”
正北方便是她们所沿着向上的石阶继续走下去,林承烨不敢呼吸,但脑子里渐渐形成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但那一刹那,她竟不敢再继续想。
大约走了五里,林承烨脚踩在地面时,刚好到临君山顶。而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巨石。
那山石上镌刻着青鸾药谷四个字,以及……
“济世为先,金银为末。乞儿与王侯同榻。苍生哭之我责,苍生笑之我愿。手中青囊,只医伤病。江湖路险,生死由天。若负师门,天地共诛……”
魏景辰缓缓念出,又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写得真好。”
林承烨却心乱如麻,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抱歉,忽然用力一掌,向前狠狠劈出,竟是将那一块石碑推倒在地。
“你做什么……”
魏景辰被巨石轰然倒塌瞬间带起的风吓了一跳,下一刻,她错愕地看着原地形成的坑洞之中,露出了几乎与石碑同样巨大的玄铁,其上捆着的铁链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像一张网,将整个青鸾药谷网住。
“这就是阵眼。”
林承烨看着那明晃晃的玄铁,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游离在空气之中,涩如生锈的铰链。
“机关阵与其她武学是不同的,不是一瞬间便能布下,而是要长久的一朝一夕,一点点制成,再一点点布下……”
若不是深受信任的青鸾药谷门徒,要如何在陈述栋的眼皮底下,在当初实力如此强大的青鸾药谷谷主眼皮底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布下如此杀阵。
她发不出声音了,她清楚的知道这。
“你是说……”
这个问题在她看来不难回答,魏景辰不懂为什么忽然噤声,她接过话,说道。
“这个门派有内鬼吧?”
魏景辰啧了一声。
“还真是人心难测,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人如此算计自己的门派。”
为什么秦若榴会知道成为半仙的方法,为什么陈述栋如此强大,为什么青鸾药谷当初乃江湖第一大门派却依旧如此轻易的在一夜之间瓦解。
林承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软肉中。她从未听长年追随魏云遏的母亲提过他去过南齐,更不可能会什么机关术。
……恐怕那一夜,并非只留下了边迤与魏云遏两个人。
定还有另一人,就如她一样,看似在世人面前死去,甚至骗过了边迤,却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换了名字,换了身份。
换了名字?换了身份?
蓦然,林承烨脑子中嗡的一声,她忽然想起一件极其微小的,一直存在于她记忆里的古怪。她缓缓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魏景辰。
其实若不迎着阳光,琥珀色与黑色并未那样分明。
魏景辰被林承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那种眼神十分冒犯,像是在审视犯人或者仇人,她甚至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做什么?”
“你的眼睛,你们姓魏的眼睛……是不是都是这个颜色。”
不等魏景辰回应,林承烨接着又开口,但她甚至已经看不清面前魏景辰的模样,她的记忆被拉回在永佛寺初见“魏云墨”时,那金纱缝隙中露出的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你有注意过魏云墨……不,是现在长公主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吗?”
终于写到现在啦,快要揭开秘密了,松了一口气。[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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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