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的准备比林承烨的想象中还要早。
司天台占卜天象,择定吉日,将春蒐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于是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刚过,便着手正式开始布置了。
原本觉得魏景辰与魏景瑞的僵持会一直持续,应该会有一阵轻松的日子过。
没成想,平日来魏景辰冷清的肃府上忽然来了好些地位不低的大臣拜访,除了走访,话里话外还似有若无的地试探魏景辰对于一些救灾,官吏,科举等等的看法,连带着林承烨这些日子也一刻不能松懈,好几个夜与魏景辰挑灯畅谈。
“肃王殿下说是什么长年受到冷落,我看未必。”
不知何时夜又深了,她们两人草草吃了个晚饭就在这案牍上对坐到现在。
林承烨锤了锤坐得酸软的后腰,活动了一下手脚,竟是听到轻微的咔嚓声。她没忍住,揶揄魏景辰一句。
这些日子连习武松懈了,满脑子都是如何对付那些人精,要言词清辩,也得切中时要,能于纷繁表象下一语道破核心利害。像考试一般,任谁连着考七八天都吃不消。
也好在魏景辰本也饱读诗书,对莱国目前种种境况也有自己的见解,只是苦于无处施展罢了。
林承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抢走了魏景辰刚放在碗里的最后一块白凉糕。
这是刚刚侍女端上来的宵夜,两个人都饿的不行,不知不觉竟吃的只剩一个了。
“你再要一盘不成?好像我肃王府缺你一口凉糕似的。”
魏景辰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都放在碗里的东西还能被人夺了去,更没想到林承烨在江湖走了一圈,已经如此没规矩了。
她二人有时候讨论太晚,林承烨就干脆与她在一张床榻上休息,她靠着墙内,林承烨睡外侧。只是这人好像很是嫌弃自己,被子一裹,一动不动,恨不得与自己之间隔着一条孟江。
“还有,别开玩笑了,那些老臣这是没办法才如此,我二姐从我这回去后就称病了,谁也不见。”
魏景辰刚端起汤羹准备喝些,可想到这里,又有些郁结,再好喝的汤羹也没滋味儿,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是啊,太子殿下监国后本应如那些老臣所想,打压长公主的嚣张气焰,没成想,除夕夜宴上一看,反而长公主的气焰已经压了陛下一头。傻子也该反应过来这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心中向着皇上,你让那些老臣脸往哪里放。”
林承烨接过话去,顿了顿,拿起桌上另一碗大喝了几口。
温润甜香,一下滑入喉咙,林承烨满意的点头,心想这肃王府的厨子着实不错。
可刚准备继续喝剩下半碗,余光就瞥见魏景辰抿着嘴不说话,神色阴郁。林承烨头疼地抚了抚额,将碗放下,思付良久,劝道。
“但那又怎样呢?无论她们各种心思,至少本来看在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面上,对殿下您避之不及的人如今也能听听您的政见。这几日,踏出肃王府门的大臣可没有愁眉苦脸的,不皆是欣喜?”
“别想太多,我们手中已有太子殿下养蠹的把柄,但因长公主殿下如今权势滔天,并不是戳破的好时机罢了。”
“……你说得对。”
魏景辰舒了一口气,眉头稍微松了些。
“若要除,定是要将她二人一并解决才行。”
“先不说那样远的事,三日后可就是春蒐了。”
林承烨摆了摆手,目光一凛。
“计划我们这些日子讨论的差不多了,只是……你确定要随我一同去青云县?此事非同小可,时间十分紧张,万一……”
“我只是好奇,你究竟能发现什么?”
魏景辰顿了顿,又道。
“或者说,你想要发现什么?青鸾药谷只是个江湖门派。”
“……只是想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碰碰运气罢了。”
林承烨微微皱眉。她知晓这事远可追溯到二十年前,草蛇灰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查清的。她愿意等待,甚至蛰伏很多年,可……
交叠放在膝头宽袖衣袍下的手指尖触碰到林承烨自己的手背凸起血管,薄薄皮肤下血液温热。她竟是觉得发冷,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战。
可为何如此不安。
……
永靖二十二年,二月初二,清晨吉时。
禁军仪仗扈从,车马辚辚,旌旗蔽日,队伍绵延十数里。临溯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观望,盛况空前。似乎新的一年就在这浩荡的春蒐中拉开序幕。
林承烨只是在路过人声鼎沸的中央街时拨开车帘的一条缝,却看到身侧飞扬的黄尘与奔驰的战马,又兴致缺缺地合上了。
这一切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或者长年居住宫中的皇室贵族的游戏,而与她毫无关系。
林承烨如今身份低微,马车也在队伍末尾,倒是正合了她的意。耳畔风动,林承烨觉察到什么,微微挑眉。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窜入车马中,声音冷冷。
“这临溯城之中耳目甚多,临近春蒐更是格外谨慎,这信只能这时候送到你手中。”
神枢天机门的信费了好些功夫才送到此地,柴胡南从兜帽黑袍下掏出一卷巴掌大的木质卷轴扔进林承烨怀里。
本次春蒐选定的皇家猎场位于临溯城西南,总称墨梦泽,四面环山,冬日时比别处温暖,湖水终年不冻,花开甚早。据说是长公主降生那日,先皇大喜,亲自赐名此地。
而刚巧,青云县也位于此地不远,只隔一座山,这才给了她能够趁夜色走一个来回的机会。
午后车队会抵达本次行营所在地,栖霞台。所以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能够阅读这份名单,林承烨不敢耽搁半分,立马将卷轴展开。
为了尽可能的压缩空间,卷轴上刻印的字极小,蜷缩如蚯蚓,爬在一排排竹简上,乍一看竟有些令人头晕反胃。
那处地下的密道既为养母蠹所用,必然是贞平四十九年先皇驾崩之后修建。而那人应当的技艺如此纯熟,至少有些岁数。
所以林承烨只要了贞平四十九年前于神枢天机门学习过门徒的名单,无论内门或者外门。
“贞平四十九……四十八……”
林承烨从后往前一年一年,一个一个字扫过,几乎用气音数过一个又一个年份。只在偶尔之间,看到特殊姓氏时才轻轻开口。
“永靖八年,倪桑习业未期年,辄去……这个姓少见,我记得假面河那个杀手组织。”
“……是。神枢天机门门徒甚多,对于她派门徒并也不排斥,但仅招收为外门,毕竟若是进入内门必须要修炼点石成金,但大部分她派门徒已经修炼过一门内功。”
柴胡南接话,顿了顿,又道。
“不过大部分门派却不像天机门这样开放,假面河门规便是:凡我门人,当效死以报。倘有叛遁者,虽远必戮,无有赦焉。”
林承烨心头一动,抬眼看了一眼柴胡南。
这门派不若青鸾药谷那般,天下皆知其善,所以知其门规者众。但若不是此门中人,大概很难将一个做杀人生意的门派规定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既入了江金盟,大概也是决意忘了从前。
林承烨没说什么,将注意力收回,放在膝头的卷轴上。
而柴胡南单膝跪地,沉默地等在林承烨身边。
时间随着马车碾过地面的碌碌声慢慢流逝。车窗外人声鼎沸,马蹄声密如雷雨。距离那墨梦泽越近,人们的兴致便愈发高昂起来。
可车内却截然相反,气氛却愈发焦灼,未有一丝响动,空气恍若停止流动那般。林承烨的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心却一点点坠下去。
长公主府上并无门客谋士,也并无亲信,仅有仆从与侍卫。魏景辰也告诉她了所有贞平四十九年后,长公主提拔的大臣名讳,林承烨牢牢记下,却未曾发现与这份神枢天机门的名单中有哪个名字值得怀疑。
可若是能做到给秦若榴下蠹,必然早在长公主发动宫变前就与其交往甚密,怎会毫无踪迹,仿佛这人从来不存在于皇宫之中。
车帘外已经响起号角声,证明最前的马车已经抵达了墨梦泽,还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她也将要抵达。
还真是一点踪迹都无法找到。
来不及了。林承烨咬了咬牙,心中有些颓败,就在将要放弃之时,她扫过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蓦然,林承烨手指顿住,瞳仁微微缩小,忍不住低低地念出声。
“……贞平三十一年,巫马奕者,习业于外门三载。因私闯百面楼,窃机巧图,遂为天机门所逐,永不复录。”
柴胡南猛得抬起头。
“……距离贞平四十九年,也有个十八年,这人的年纪至少说得过去。”
林承烨喃喃道,她立刻将卷轴哗啦收起,一把投入马车中灼烧的火炉之中。
马车挺稳,刚好那卷轴在火炉之中已被火焰吞噬殆尽。
“今日日落之时,阿南随您一起去青云县。”
柴胡南话落,立刻又如一道轻烟消失在马车中。
若不是车帘还微微摇动,林承烨真要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林承烨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额头,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巫马奕,巫马……所以,建造地道与种蠹之人是一个?那个巫马家的人曾于神枢天机门外门修习?”
这次并不算毫无收获,可她的疑惑与不安并未减少半分,这样身怀绝技的一个人,究竟何处?她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隐藏于皇宫之中,为长公主效力?为全然不见其人?
……
车队抵达墨梦泽后,皇帝入住栖霞台主营。到了傍晚,各营帐安顿完毕,在营地处燃起炊烟袅袅。
魏景辰是最后一个被皇帝召见的,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她营帐中走出时天色已晚,她回到自己营帐之中,却与姜衡换了衣裳。
“殿下……”姜衡眼中尽是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她自从当殿下的护卫以来,第一次不在她的身边守护。
“无须担心我,这次我二人速去速回。”
说罢,魏景辰便悄然走出营帐,整个人消失于浓重夜色中。她来到与林承烨早就约定好的一块巨石旁,却未见那人的影子。
“您这次慢得可以。”
蓦然,石头后传出林承烨悠悠的声音,但这人声音不似平日里的游刃有余,竟听出几分紧张。
夜风寒凉,枝头鸦声如泣血。
魏景辰拢了拢衣领,沉声道。
“少废话,走!”
[元宝]2025/10/15 6:00 修了一下文,不影响阅读。
给大家提前道个歉。
写到现在三十多万字,几乎保持隔日更,虽然数据很差但依然因为热爱和几个读者的追更可以坚持。
但最近工作压力变大,导致焦虑无法排解,可能需要缓一阵,更新日期可能不定,但会尽力保持隔日更。
本文也快完结了,所以一定会写完。[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第 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