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注意过,我与她见过的次数甚少。而且,你这样一问,我其实并不能确定我究竟看到没有。”
魏景辰忽然觉得更加惊悚,身上一下惊起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不是不明白林承烨为何这么问。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她说出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一切忽然如潮水淹没了林承烨。她伸手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景辰,明明很用力,却让人觉得这个人已经被抽空了身躯。
她只是一下,一下踩在泥泞之中,眼神空洞,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是向着前方迈着步子。
为什么先皇对“长公主”如此偏爱,她却依旧毅然决然地发动了寰宇事变,杀兄杀父。
为什么“长公主”明明如此有能力,有野心,却非要选择扶持魏云遏上位,而不是自己坐上那个至尊之位。
为什么“长公主”与魏景辰描述中那个孱弱,温和的形象完全不符。
为什么“长公主”声称自己面容被毁,一直带着面具。
为什么她如今虽深居简出,为什么依旧鲜少在人间露面,为何她依旧需要皇帝活着。
为什么“长公主”与江湖势力的联系如此紧密,蠹虫,机关术……
不知不觉,林承烨在杂草之中走到了尽头。今夜月牙明亮,高高的悬挂的天边,将林承烨的面庞映照的毫无血色,亦撒下清冷银色在悬崖前的两方坟墓上。
右边那方墓碑上刻印着陈述栋的名字。
而左侧……林承烨的视线扫过碑文上的一个个字。
“青鸾药谷大师姐……”
下一刻,她的视线被那两个字攫住,怎么也移不开。
“王奕之墓。”
只因她本就是江湖中人,因面具之下根本不是被毁的脸,因她依旧需要皇帝做她那张面对世人面对群臣的脸罢了。
而这墓碑的一旁,还放着许多精心挑选的美丽石头,有一块泛着莹莹绿光,那便是边迤从青鸾衔枝观带回来的暖玉。
“大师姐喜欢收集不同地方的石头,所以我那时每到一处,便挑选一块最好看的石头托人带回去……”
边迤提起她大师姐那种柔和而怀念的语气犹在耳边,但此时只剩下让人发笑的悲哀,甚至讽刺。
林承烨的眼圈不自觉的泛酸,她蹲下身,拾起那块暖玉,紧紧地用掌心握住。
她庆幸此时边迤不再,却又不知道怎么告诉边迤真相。
她会信她吗?她会悲伤吗?她会难受吗?
她……还要报仇吗?
思及至此,林承烨忽然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泪也一起流下来。
她是为边迤而悲恸至此的,原来命运从未放过她,原来她心心念的过去,心心念的人,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她的恨也是一场空,是一场大梦。
她的恨与爱同根同源。
命运对于她们两个人,从来残忍。
甚至花石,青石两个人的名字,如今想来大概也并非巧合。
当答案呼之欲出,林承烨回头望,才发现一切的一切,早就遍布了痕迹,如蛇一般隐藏在阴影之下。
许久,直到掌心中的暖玉发热。林承烨才缓缓开口。
“……魏景辰,长公主已经不是魏云墨了,真正的魏云墨,大概早就死了。”
“我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怎么做到的,但大概……结论是此无疑。”
“你应该叫那人王奕,甚至……巫马奕。”
忽然,林承烨眼睛瞪大,瞳仁慢慢缩小,呼吸在这样静谧的夜中急促如急雨。
是啊,如果是巫马奕的话,她身体并不孱弱,甚至本身就有内力。甚至她后来又化名王奕,成为了青鸾药谷的大师姐,也很可能知道“血祭”一事。
“魏景辰,你说过,在林府出事的时候……长公主在哪?”林承烨缓缓开口。
“她那时称病重,一直在永佛寺养病。”
“无人见过她?”
“……无人。”
林承烨恍然。
她眼前原本错综复杂的线索一瞬间变得清晰而明晃晃,耳边是此起彼落的落锁声,原本摆在她面前的千百条路终于在这个刹那对她关上了门。
唯余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她一直在想究竟那位半仙是谁,巫马家的人又是谁?
是啊,为什么所有的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是巫马奕,是王奕,是长公主,是……新的半仙。
轰——
可还不给她喘口气的机会,蓦然,漆黑的天边响起一声巨大的嗡鸣。魏景辰来不及捂住耳朵,那种声音与山与大地共振,在胸腔之中狠狠冲撞着,久久不散。
林承烨很快反应过来,提起内力护体。她抬起头,正看到一道银光撕破长空,与另一道金色狠狠撞在一起。
远处瞬间掀起一阵狂风,惊起鸦雀无数。
正如在南齐时四绸老者口中形容半仙秦若榴出手时之词——天地之为色变,天地异象。
“……边迤?”林承烨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喃喃道。
她曾见过那道银色,在孟山城堵住洪水时,也曾一剑劈开山石。是边迤的剑招,但那道金色难道是……
半仙巫马奕!
林承烨脑子里轰得一声,刚刚的心悸应验,却没想到情况会急转直下至此。她想都没想,抬脚就妄图往那个方向奔赶去。
“你疯了?你要去哪?”
魏景辰面容扭曲,口中腥甜,极力忍受着胸腔中的痛苦。她来不及再问林承烨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那人居然想要过去,赶紧抬手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腕儿。
“边迤有危险,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原来如此,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等春蒐的机会。林承烨挣开魏景辰桎梏,她暗骂自己愚蠢,幼稚。
长公主也在等。
原本的利用魏景辰的牵制边迤局面已经被破坏,她早就想要杀死边迤这颗脱离她控制的棋子了。
“谁?”
“巫马奕。”
“所以呢?”
魏景辰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火气,冷冷道。她抓起揽辰剑的剑鞘,横在林承烨胸前,狠狠地推了她一下。
“你清醒点,林承烨!”
“若是边迤胜了那人,皆大欢喜。”
“若是她输了,身死,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可……”
魏景辰的话如刀,刺入林承烨的身躯,又将她定在原地。死那个字太过于刺耳的她甚至抗拒地张了张嘴巴,纵使是她巧舌如簧,却始终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得承认,魏景辰说得是对的。
“林承烨,我知道她对于你很重要。”
魏景辰却不肯停下,她看着林承烨的眼睛,步步紧逼。似乎就要将她所有的踟蹰在这一刻尽数拔出。
“但林承烨,你的目的不是复仇吗?”
“复仇本来就是这样,万物众生皆棋子,甚至你自己,也不过困于此局之中一物。如今不过是你输了很重要的一步,而代价就是失去一颗很重要棋子。”
林承烨看着魏景辰,第一次哑口无言。
她想起自己曾经也对黄芩东的做法心存不满,她觉得那人所为拧巴又犹豫。她冠冕堂皇地劝说原来在黄芩东看来理应是苍白的,就如同现在的自己,她明明知道魏景辰说得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却还是如此痛苦。
那时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变为痛苦,一分不少地尽数还给了如今的她自己。
释尘师傅曾说。若无解那便不解,若还没发生,只需要坦然接受所有的结局。所有发生的,是复仇中理应失去的,就是要用这样一步步换来她强求的结果。
可她要接受什么?接受边迤的死亡吗?
她如何做到坦然呢?她甚至现在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听。
而更加悲哀的是,林承烨蓦然发觉,走到现在,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林承烨张了张嘴。
“这些道理,你不懂吗?”
魏景辰向前一步,林承烨便向后退一步。她目光愈发灼热,林承烨的目光便愈闪烁。
“你后悔吗?”
魏景辰问。
“我问你,你后悔选择复仇吗?”
林承烨彻底闭了嘴,她不愿再为自己的踟蹰辩解。
后悔?她肯定是有后悔的,可她若不选择复仇,也是要余下半生去后悔的,两种选择,那种都是血泪,选什么都是错的。林承烨的喉咙发出自嘲的嗬声,惨淡一笑,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来。
“晚了。”
魏景辰看着这人狼狈的模样,沉默地放下手中剑。于她而言,目前她还不能失去林承烨。
而边迤,不过是个江湖人。
黑色的浓雾之中,又一阵凌厉风与刃气袭来。魏景辰本觉得又是那边的争斗,却忽然眼前一花,一下被林承烨扣住肩膀,扯入怀中。
黑夜中,她听到头顶那人一声闷哼。
霎时,一柄短刃擦过魏景辰的面庞,带出一串血珠,竟是一下没入她身后的石块之中。
“谁在哪里!”
林承烨眼神冰冷,她松开魏景辰,将其护在身后。
一道身影嗖得落下,柴胡南挡在林承烨前面,手中还握着一把已经被她折断的短刃。
魏景辰这才看清,林承烨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涌出的鲜血浸透,还在不断漫开。她自己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而她居然连刀刃从哪里来都没看清。
林承烨盯着身后黝黑的深林,怒呵道。
“滚出来!”
刀刃忽然颤动起来,嗖一下拔出,在空中弯出一个诡异弧度。
黑夜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短刃,黝黑的深林中发出女人诡异的笑,声音沙哑非常,又很虚弱飘渺。
“还真是厉害……你们居然能查到这里。不过,还是在那位大人的掌握之中。”
紧接着,那个方向走出两个人,左侧的女人细瘦如枯骨,右侧的女人则身形较小。她们带着铁质獠牙面具,身着便于夜行的黑衣。
乍一看,就像是半空中悬浮着两张骇人的面具一般。
“你们是……长公主的新侍女?”林承烨皱了皱眉。
背后的伤口阵阵钝痛,若不是她刚刚探查时将内力全数外放,尚未收回,还有柴胡南帮她折了最致命的一刀,这才堪堪躲过那致命的短刃。刚刚她就已经死在这里。这是何种武功,怎会如此隐匿?
魏景辰异常愤怒,她即使被再怎么轻视,也无人敢这样对待她。难不成她们还想杀皇子不成?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
忽然,那个身形较小的女人忽然弯下腰,捂着嘴笑出声,似乎魏景辰在说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而她身边的另一位依旧用那般飘渺的声音笑着道。
“三殿下,您似乎不知道什么叫江湖人啊?”
骨瘦如柴的女人伸手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张脸只有皮挂在骨头上,眼球凸起,她缓缓转动眼珠,划过林承烨与魏景辰,最后居然落在两人之前的柴胡南身上。
她缓缓张开嘴巴,阴恻恻地笑道。
“好久不见,我的徒儿。”
她身边那个身材较小的女人一蹦一跳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将面具摘了一扔,露出一张可爱而圆润的脸,眼睛细长上挑,尤为像蛇。
她对着柴胡南挥了挥手,道。
“倪桑师姐,别来无恙啊。”
终于写到这里了(松口气),承烨终于揭开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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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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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